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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容我千千歲+番外

待我拖出墓室深處裡的大棺材,掀開棺材板,望著裡面鮮紅跳動的東西發呆時,我突然想,若是岑鶴變成了一隻野山豬我又會怎麼看他?不對,以岑鶴的氣質要是化身為獸,那也得是,是……腦子裡忽然出現了那條通體雪白的白龍模樣,尤其是它微微眯起的碧綠眸子。

若這條龍不說話,不露出那若有若無的輕佻,倒是頗合岑鶴的風骨樣貌。

我一邊思索著,一邊托起那顆離我甚久的玩意,吸收了皇陵中陰靈之氣,看樣子還挺有活力的。正要放入胸腔時,皇陵外的鎮墓守忽然發出震天撼地的咆哮聲,似是有人闖了進來。一愣間,手心裡的東西又滑了下去。

究竟是誰有此等本事穿越重重結界和一路凶煞惡靈來我這老窩尋釁滋事?

救還是不救

所謂皇陵,說白了也就是處規格稍微高檔點的墳頭。我生前也算是皇室之人,這墳頭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倒黴的殉葬宮娥和工匠。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山主我一人成妖,在這風水寶地之中,他們亦在死後初具了些靈識。由於修為尚淺、妖性未褪,便被師父布了陣法困在皇陵中。平日裡他們除了打坐打麻將外,也順帶肩負起了看守皇陵的職責。

正在我疑惑何人闖入之時,一紅髮赤面的鬼頭骨碌碌地自外飛了進來,在空中打了幾個旋落到我腳邊。嘴一張吐了幾口紫紅的血,眼白翻了幾翻後,嘶啦著嗓子道:“山主,我們抗不住了。”

我捧起它,將其生放在搭在一邊棺材板上:“抗不住就撤唄,你們不是常道‘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嗎?這次怎麼就愚鈍了呢?”

料想它這一路滾來,很費了些力氣,連噎了幾口氣。就在我將要轉身離去之時,它才費力地擠出一句:“山主切記把屬下的腦袋縫回去啊,要不下個月和我家秦娥成親的就不是我了。”說著他赤紅的麵皮兒已紅得發黑,和燒焦了似的了。

“……這個嘛,我的女工不大好……便是縫了,你家秦娥若見了,恐怕下個月和她成親的也不是你了。”對於自身缺點我一向從不掩蓋,故而這番話我說得甚是偉岸光明。

它咕嚕一聲滾到一邊,再沒個動靜,想是它那顆燒焦的心已化成了灰。

將將踏過了內墓的門檻,長明燈下九曲百折的甬道里東倒西歪著不少斷腿殘肢,哀聲連天。

鵝黃宮服的採珠,被扯了有三尺來長的脖子一圈圈吊在磨盤大小的八角宮燈之上,邊舉著粉帕子往慘白的臉上擦粉邊尖利地啼哭著:“我的花容月貌啊,啊,啊,啊……”

“山主不要介意,我想她只是打嗝卡住了……”少了半截身子的徐工匠鏟了幾掊土,和了水捏了條肋骨補在自己破開的肚子裡,卻怎麼也拔不出手來:“哎呀,我也卡住了卡住了。”

我無聲地別過頭去,對上飄在半空中神情恍惚的採綾,她透明的身子來回穿梭過她吊著的姐姐,又飄到徐工匠面前木訥道:“你錯了,不是打嗝卡住了,那明明就是回聲。”

“……”我努力醞釀出來的一點同情終於灰飛煙滅,丁點不剩。扶了扶額,我對比較鎮定的採綾道:“誰把你們打成了這副樣子?”

採綾睜著無神的眼睛,木然地看了我好半天,才“哦”了一聲。甬道的盡頭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有什麼巨大物體砸了下來。採綾的眼神循聲飄了過去,緩緩舉起胳膊,對著我身後空靈道:“就是他……”

就在她說出那個他時,說遲那時快,我並指為掌,橫空劈下,黑色的衣影在掌下一閃即逝,地上的塵土被突來的風揚起,裹挾著幾片潔白花瓣卷落到我的鞋面上。

明明是從無間場中出來的修羅,卻對這佛門下的白桑花情有獨鍾。

蒼白修長的手指從水紋袖邊裡伸出,極為鄭重小心地自棺材裡托起那團有節奏跳動的血肉。他的重瞳在幽暗的地陵中隱隱生光,端詳了一會後,他握著我的心臟,和談天氣般自在乃至有些愉快道:“你說不認得我,竟是這回事。怪道我去酆都打聽,你既沒有入過輪迴亦未喝過孟婆那碗湯,又怎會忘記我呢?”

他陰鬱冷漠的臉上緩和出了一絲僵硬的笑意:“原來你真將我放在心上,所以……”長長的髮絲遮住他垂下的眸子:“所以你寧願忍受挖心之苦,也不願時刻記著我是嗎?阿徵,東國之事已去千年了。無論愛恨,我會一一還你。”

蘇辭的出現委實出乎我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早先在金庭山,他施展出回溯之法時,我就察覺這個魔君的法術和他的腦子一樣的變態。以他的法術,趁魔尊不在之機,完全可以獨尊魔界。可他卻孜孜不倦、鍥而不捨地來與我談感情談過去。

本欲痛罵他的我,腦海中突地冒出了林清的話來“當初你是怎麼迷戀那個逆臣賊子,助他謀權篡位?!”

這前塵是真是假,我陡然陷入了混亂之中。

“姑娘!姑姑!姑奶奶!”地陵中猝然響起了第三個人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宛如被人捏住七寸的人是他一樣。“君上一時不察受了賊人的偷襲,眼見著九重天上行刑的人就要來了。”小妖自無雙的劍身上躍下,才進了幾步就被蘇辭身後的魔犬垂著涎逼退回了大門處:“姑娘,三界之內唯一能救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蘇辭立在我對面,綴著血玉扳指的拇指用力一掐,紅絲遍佈的血肉裡深深陷進去一塊,看的我分外肉疼:“阿徵,隨我走。”

“姑娘……”小妖的犄角垂了一半,眼淚漣漣地期盼望著我。

我猶立在刀鋒高崖邊,進退不得。蘇辭手中握著的乃是我安身立命之本,師父助我藉著地陵之氣蓄養了千年,眼見再過個千來年的時日就可功德圓滿。而小妖口裡的君上小白龍於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不得不報……要麼是我死要麼是小白龍死,總歸要有一個死,要不要這麼考驗我的思想品德啊?!它很不堅貞的啊!

心中的秤砣左右滑動不止,自己的腳步也不由自主地邁向了蘇辭。

“姑娘,你不是說要救回你師弟嗎?”小妖情急之下,隔著蘇辭的結界咆哮道:“這回你再不去救他,可真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救岑鶴和小白龍有什麼關係啊?他到現在還沒告訴我……等等,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隱隱約約的迷霧一霎貫通,豁然開朗。小白龍那熟稔的話語與岑鶴悠然恣意的姿態逐漸重合在了一起。

想起小白龍表現出來的風流輕佻之態,沒想到清雅如玉的岑鶴居然如此悶騷,還是個這麼有韻味的悶騷!

“不就一顆心嗎?你愛捏不捏,大不了老孃回頭安一副狼心狗肺再殺回你魔界報仇!哼!”主意瞬間拿定,我拎起小妖,抽出符紙召喚出了骨犼,頭也不回地騰起雲來。

衝出皇陵上空之時,胸口驟然一痛,和寒冰似的一潑血流浸透了衣衫,內丹裡最後一抹熱度漸漸冷卻死寂。上天讓我死後成妖,就果真再容不得我再做人。我想來想去,覺得除了白費了師父的一番心血外,也沒什麼太大的可惜。唯一的遺憾就是,從此以後再也體會不到心跳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