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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紀琛沒有再罵,他似乎也只是心血來潮叫我們兩個過來給他搭搭脈,吐吐槽,排解一下高不勝寒的寂寞無聊。連著丹婼的搭脈看病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他的病普天皆知,身虛體寒,這種糊弄話我一個人就能說一籮筐。

“你們走吧,本王該休息了。”與往日一樣的是,他仍舊那麼喜怒無常。

莫名其妙的診治結束後我與丹婼又回到了重新出發的隊伍尾巴那,一驚一乍鬧了這一出,什麼也沒窺探出反倒被紀琛冷嘲熱諷了一通,我很不甘。不甘沒多久,一隻灰突突的小麻雀在我頭頂繞啊繞了兩圈,趁著別人不注意猝不及防鑽到我衣襟裡,才要叫出聲就聽蕭四懶洋洋的聲音傳出來:“紀琛帶你們去做什麼?拆穿你了?”

我忍著驚嚇,半天硬邦邦回道:“沒有?”

“真的?”

他一反問我就不吭聲了,因為我確實不確定紀琛到底有沒有看穿我。要不然把我和丹婼叫進去只是為了吐槽我一頓?但要是看穿我了……我摸摸自己那張丟進人堆裡都認不出的臉龐,什麼眼神啊他!

“有也罷,無也罷。他多少也猜到了今日你會在這裡出現,不過沒有把你當眾拎出來就是好事。且行且看他這一步做何打算。”

蕭四的話讓我的不詳感愈發強烈起來,而抵達目的地這種不詳感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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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第一次在紀琛府邸裡看見了與我自己一模一樣人偶我是震驚,而這次則是驚懼了……

是的,恐懼。活生生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穿著我所熟悉的鸞鳳飛龍袍在紀琛的攙扶下一步一頓地從馬車款款而下。那樣熟悉的面容,那樣熟悉的笑容,多少次是我在鏡中所見。為什麼害怕?因為在這一刻我彷彿處在一個巨大而荒唐的夢境中,夢中的人是我,而她才是真實的。

紀琛站在她身側,不知道與她說了一句什麼。她的唇瓣微微揚,溫柔如水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是任何人工砌造的痕跡,紅潤的光澤是那樣的生機勃勃。看得我臉色慘白,禁不住摸了摸自己手指。柔軟,然而幾乎沒有溫度。

他們都說,我才是真正的皇太女,因為人偶的身體裡有著我的魂魄。那眼前的這個畫面又是怎麼回事,沒有靈魂的人偶如何能動?

☆、

短短的驚鴻一瞥,我與丹婼連同其他醫女作為與祭典大禮最無關緊要之人,被帶到了地壇外圍候命。趁著車馬安頓、人群忙碌,我躡手躡腳往前摸了一截,結果沒瞅到蕭四的人影,連同他身邊的小侍童都不在。愣了一愣,猛地拍了一把大腿,我蠢了!蕭四他作為國師,擔當祝祭,自然剛剛就和紀琛他們進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沒有他,我該如何渾水摸魚混進地壇去看熱鬧!

雪上加霜的還在後頭,“說你呢!就是你!你一個醫女怎麼跑這來了?”叫住我的戍衛兵狐疑不已地打量我,“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我注意到他的手慢慢握緊劍柄,心道不好,面露驚慌四下看去,忙苦苦哀求道:“兵大人恕罪恕罪!奴婢第一次見這大場面,一時間看花了眼走錯了位,大人莫要砍奴婢的腦袋!!”

這時只能慶幸到場的大部分重要人物已經進了地壇,留下無非是些無足輕重負責的後勤們。同為底層人物,一時見此狀便有善心人出來為我求情:“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醫女,大人就不要為難她了。”

心生感激地看了一眼胖圓圓的老頭,都說長得胖的人天生心地不壞,果真如此!

戍衛兵卻絲毫不為所動,仍是緊緊將我盯著:“來時上頭就傳了命令,說收到訊息此行恐有不軌之徒欲行刺攝政王與太后、太女!沒出事是最好,萬一漏了一兩個人混進來那大家的腦袋都別想要了!”

一長串疾言厲色的場面話裡我只捕捉到一句重點,瞧瞧這排名!我爹和我都沒死呢!敢情著紀琛這貨就已經是大晉最高統治者了是吧?

我心中忿忿,嘴上卻愈發唯唯諾諾,好不害怕:“這個兵大人您看看,奴婢是那種舞刀弄槍幹得了行刺這種大事的人麼!看看奴婢這細胳膊細腿的,四兩肉不到!風一吹那就得倒啊!弱柳扶風聽過沒?!那就是形容奴婢的!”

“……”連同剛剛替我說話的老伯一起,所有人都很沉默,似乎都被我的比喻給震住了。

西山縣那四年老油條我可不是白混的!眼看成功忽悠住了他們,我甩一甩袖,矮身行了個禮,準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再尋機會看能不能溜入地壇內。

“站住!”

“……”我神情痛苦,今兒一天我是要被釘在這塊地上了不成!這回叫住的我卻不是方才那個戍衛兵,而是個面白無鬚一看即是個內官的年輕人,將我上下一打量:“太醫院的?”

我喏喏稱是。

“你們同來的可有一個叫丹婼的姑娘?”

我稍是一怔,剎那間福至心靈,在這裡的所有人認識丹婼的除了我就是蕭四,於是我微微訝然:“奴婢就是丹婼,敢問公公叫奴婢何事?”

“哎喲,這可巧了!”內管臉色和緩許多,甚至帶了幾分笑意,“國師大人叫小的來請姑娘他丟在太醫院的丹藥給送去。”

這個蕭四,當真有些才幹,竟能如此精準地算到此時此刻我有此一難?轉念一想,貌似也沒那麼玄乎,他應是猜到我定按捺不住去找他,一找便有可能暴露行蹤,故而掐著時間導演了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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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冬祭不同,冬祭只需帝王一人或者代天子行事一人即可,而春祭是祭拜大地,地屬坤,屬陰,從道理上來說應是一國之母前來主持。但我母后去世的早,她去後父皇又未立新後,在我年長之前由太后主持,自我懂事後就由我接過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一站就是幾個時辰,而且外出風險又高,可不吃力不討好麼!

不成想,到了今次,大晉建國以來雷打不動的規矩變了!!!硬是改成了由紀琛這個攝政王陪同皇太女一同前往祭祀,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餿主意!紀琛來就罷了,也不知怎地還拖上了我年邁的皇祖母,皇祖母一來又把無人照料的聰兒帶上了。好了嘛,敢情這不是祭天,而是一家老小出來郊遊了是吧?

可憐我躺在病床上的老父親喲~~~

“姑娘,國師大人吩咐咱家將你帶在這兒,”蕭四人緣不錯,這個小公公倒是和顏悅色很好說話,“你可要乖乖在這等著,這裡頭全是大人物,衝撞了一個,要誅九族的!!”

我誠惶誠恐地連連點頭,心想,這些大人物裡十個有九個是我親戚,真要誅九族,那大晉就真完蛋了。

猥瑣地躲在山竹叢間的陰暗小角落裡,只見闊道兩側玄色幡旗迎風鼓鼓,每兩旗間一個金甲□□的禁軍士兵,好不威嚴肅穆。我這兒尚且屬於地壇的邊緣地帶,不遠不近正好可以目睹整個祭天典禮舉行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