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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我心驚膽戰地看著椅子在他震動的渾圓身軀下吱呀作響,連忙安撫道:“那父皇直接回絕了不就是了?”

皇帝面色沉痛:“母后說我不依她就要尋死!阿糖啊……”

“……”我突然心生不祥。

皇帝一把握住我的手飽含期待道:“父皇再三思量,決定將六王他放到國子監中做個祭酒,阿糖你正在國子監中半讀,想個辦法徹底絕了他的心思。最好是想個辦法擇塊封地將他趕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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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數日忙著“休養生息”,我疏忽了一件天大的事,我並非真正的皇太女紀糖……

紀糖從小被立為皇太女,自然受到了全方位的悉心教導,國政、謀略、史論等等必是無一不精。除此之外,我還在她寢殿之中看到了種種古琴、字畫、碑帖與各式名劍,可謂文武並修。

踏入國子監中上課時我步履沉重,可能不消半日功夫我即要原形畢露,被隔壁欽天監的蕭四斬妖除魔。不幸中的萬幸,與監生不同,我就讀的是個小班,課上僅有三個學生。今日恰好不巧,三個學生中兩個告假,僅我一個獨坐堂中。

鐘鳴三聲,喧喧吵吵的人聲逐漸平息,一人緩步推門而入,面色蒼白。

我與他四目相對,兩人皆是微微一怔,我瞬間反應過來拍案而起,氣吞山河:“紀琛你這烏龜王八……”

“六王爺這是您要的……呃,太女殿下??”

我斂袖淡定坐下:“剛剛本宮想問臘八節是不是快到了。”

人退走剎那,我欲再度捲土重來,豈料一抬頭駭然對上一雙在病白臉色襯托下格外幽深的眼睛,似譏似諷又帶點玩味:“沒想到你混得還不錯。”

掩於寬鬆儒袍下的腰肢突然被人狠狠一捏。

☆、

我面上鎮靜,心頭狂跳不止:“皇叔,這是做什麼?”

紀琛不僅沒有鬆手,反倒變本加厲往上又是一躥,捏得我幾近色變之時才淡然放開:“找王八。”

王八!王八!又是王八!嵐縣王八那個梗就過不去了是吧!

我欲發難,卻見他竟真就從我袍曳下揪了隻眼熟的綠殼烏龜出來抱入懷中,在它殼上拍了兩巴掌,淡淡訓斥道:“不聽話的小東西,沒丁點眼見力,下次再是亂跑,與其落入別人手中,還不如干脆被我燉了。”

“……”

眾人言之不假,紀糖這個皇叔真是古怪得常人不能度之。古怪雖古怪,但他這話聽入耳中怎麼總覺得有點指桑罵槐呢?

“我初初接手前任博士的教任,對太女殿下所學所識全然不知,”教訓完王八紀琛突然話鋒一轉直指向我,“今日時辰尚早,不如由我探探殿下的功底,也方便以後你我二人相長相進。”

言罷,紀琛信手拈起一本《晉律通鑑》:“聽聞太女殿下才思敏捷,對刑獄斷案頗有見地,連大理寺與刑部兩位正卿都欽佩不已,我們便從這開始吧。”

我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本《晉律通鑑》我倒是見過,但壓在於縣令的金絲楠木桌腳下只見封皮兒不知詳實,這讓我從何答之!

“這個……”

“怎麼,殿下今日不想談律法,那我們看看史政好了。”紀琛自說自話間又翻開另一本書。

“我不是紀糖。”我看著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是紀糖。”

我以為他會同在嵐縣時勃然大怒又或是譏嘲不已,可他卻是沉默了下來,半斜半倚在几案後沉寂地看著我。良久他白紙一樣的臉上露出個怪異的笑容:“你對我說有何用,對陛下去說啊,對滿朝文武去說啊,對全天下人去說啊。”

我本一腔憤慨沸騰在胸膛裡,可隨著他的一字一句竟逐漸冷靜下來,喝了口涼茶潤潤喉:“你讓我冒充皇儲究竟意欲為何?”

“我從來沒有讓你假扮皇儲。”他眉目淡然,將《晉律通鑑》硬生生塞入我手中,“今夜殿下也不要回潛龍邸了,留在國子監中將此書好好地看上一遍。明日一早若還是說不出個一知半解,就將自秦以來至今所存的律法條例統統抄寫一遍。否則我想太女殿下也不想當著所有監生的面將這國子監所有地板擦洗一遍!”

這個紀琛打定主意要和我打太極,奈何我受皇帝所託只能忍辱負重接過書來,伏案苦讀。紀琛抱著他的寶貝王八宛如鎮山大石坐於上首,即便我不抬頭也能感受到他如芒在背的視線,盯得我渾身發毛,只能竭力投入到紙面文字上。

一日過去一半,一本《晉律通鑑》我尚未翻過去三分之一,倒不是它內容艱澀難,而是這冬天地板冰涼,即便烤了火盆,時間一久四肢難免發麻。以至於我翻書時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動作一大,咯吱一聲脆響嚇死我那堂上發呆的“六叔”。

沒個提防的,紀琛幽魂一樣飄在了我身側:“半日過去就看了這些,都說殿下一目十行看來也是外傳虛名。”

我被他嚇了一跳,猛地撐起身子,“咔”木頭的磨合聲在房中格外清脆,我頓時手腳冰涼,如墮冰窟。

紀琛也是一怔,微微愕然地看向我。情急之下我想做辯解,哪想雪上加霜本就隱隱發木的腰骨處一挫,“刺啦”,猶如指甲刮過木板般的刺耳聲響起。

這回,我便是諸葛孔明再世,有舌戰群儒之才恐也難為自己辯解。

不料紀琛短短一愣後隨即蹙眉:“這工部辦事越是不得勁了,連幾塊地板都鋪得不利索。這國子監裡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樑,萬一摔了一二豈不令人痛惜。”

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憂心監生,關注國事的人啊……但他沒有發覺自是好事,我鬆了好大一口氣,暗中揉了兩下腰部可憐巴巴抬起頭:“皇叔,我能歇歇嗎……”

紀琛本想再說些什麼,對上我的眼神默了默,冷哼一聲,轉身抱起他的烏龜懶散地拖著步子推門而出,不知所蹤。

我大喜,趁著四下無人趕緊撈起袍子,袖子一卷,咬著牙關將腰間骨頭一一推還原位。昨夜下雪潮氣太重,尾椎處一塊指頭大小的木頭怎麼也合不上。滿屋只聞咔嚓咔嚓聲,怪誕非常,聽得我這個當事人胳膊上都起了層雞皮疙瘩。

“殿下!!”

我瞬間正襟危坐,長汀興沖沖奔進來,一看只有我一人掩不住詫異:“只有殿下一人?”

“嗯。”

“新博士呢?”

“出去溜烏龜了。”

“……”許是原本的紀糖太不善玩笑,我這一句讓長汀花了好一會功夫才消化完,不過這孩子心大,馬上恢復常色問道,“我聽聞了殿下來了國子監吃了好一大驚,本來就有三師在前,若非原來的鄭老先生乃當代大儒又不肯入宮為官,殿下才來的國子監。這下鄭老因病歸鄉,沒成想殿下竟是換了先生。這位先生是誰?竟能做殿下的老師?”

強忍著尾椎處的不適我勉力淡定回道:“也不是外人,本宮的六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