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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君妻不可追

蔥頭威力超過預想,一想到明日我眼睛定是腫得睜不開了,這眼淚假得都哭成了真的。

“阿羅,這回確是他負了你。”師父沉默了良久,方字字頓頓道:“日後,我定會讓他與你交代個明白。”

師父,他交不交代明白暫時沒關係,你能不能給我方帕子或是碗清水啊,我這眼淚止不住了……

待我端上飯菜來,殿內的鶴首長嘴裡銜著的高燭已升起了搖搖曳曳的燈火,照得清冷寥闊的殿室和暖起來。

師父已端坐在一窄邊長案後,案上兩套碗箸,一柄酒注。他一手搭在桌邊,一手舉著那古法結凝眸看著。察覺我來,抬起頭時,唇角還有抹尚未掩去的笑意。

我怔了怔,快步上前,將菜品布好。

“師父,您請用請用。手藝不好,還請多多包涵。”我不好意思道:“這世間您還是第三個吃到我做的菜的神仙。阿爹寵我,從未說個不好來。至於歲崇,他……”

他扶杯的手一頓,明滅燭火下的神色晦暗:“他怎麼了?”

我笑笑,也為自己斟杯酒,一飲而盡:“他沒說個好字,也沒說過不好。你也知道,他這人就是這樣,也沒見對什麼上過心。”酒液在唇舌間打了個轉,滑入喉間:“好與不好,與他看來,大約也是無甚區別。不說了,師父快嚐嚐,久未下廚也不知道能不能毒死人。”

……

“師父仙術昌明,定是毒不死毒不死的,啊哈哈哈。”我乾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不想糾結在歲崇這個人身上。前緣已斷,若百般纏留,不過你一場,我一場的笑話罷了。

三月三,三月三,我又斟了一杯,置於唇邊時突發奇想,那日我若是給他們去送禮該是多麼精彩的局面。這輩子送過這樣的禮,送過那樣的禮,卻還沒給前夫成親時送過禮,琢磨著別的神仙也是沒有我這樣波折的婚姻過程的。想來想去,想了許多在那日前去鬧場的法子,化在嘴邊時卻是一抹怎麼都嫌僵硬的笑意。

心底莫名的疼痛又隱隱泛起,思不得,念不得,到最後也許就忘記了。

“你喝得慢些,以往也沒見你這樣貪杯的。”師父坐在對面,不動筷子也不舉杯,眼底浮著心疼。

我定是喝多,若不喝多,怎麼會覺得師父會有這樣的眼神。我抱著酒注躲去他的手,賭氣道:“我已不得意到這裡,連酒都不能喝嗎?”又耍賴道:“師父,你就容我這次吧,明日你怎麼罰都可以。還有,你怎麼不動筷子,你是不是嫌棄我?不行,你不準嫌棄!快吃!”我拍著桌子撒潑。

看了我半晌,他拾起筷子,夾起一筷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殿外有海棠嬌眠,甜潤香氣一縷一縷勾來,和著酒香,當燻得人醉。

“如今兩族戰事已近,你何苦如此奔波?既真心護她,又何不與她說得清楚?”殿外傳來故意壓低的聲音,勉強能識得這是師父。

“阿羅貴在心思單純,我總不想她思慮太多。阿羅她就應該一直是,那個模樣。兄長你一心浸於天地之道,自是不知我……”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我心中一動,朦朦朧朧地想睜眼。手一揮,嘩啦一聲翻倒了酒注。

“師父……”我低低喚道。

“罷了,我先去看看她。”

隨後一陣疾步聲傳來,一雙手托起我的腦袋移到懷中,責備道:“一轉眼的功夫就喝了這麼多?以後給我忌口。”

“就不!”我拽著那人的袖子,往上努力抬頭想要看清他的臉,可頭沉得像有千金重。幾經努力終是作罷,陷入昏眠之中。

次日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敞著四肢,努力回想昨夜的情景,只記得大醉的狼狽之相。那人究竟是真是假呢?

“若是醒來,就給我快起來將你糟蹋過的大殿清掃乾淨。清掃完後,就去竹林將《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經》給我背個百遍。”師父嚴厲的聲音響在門外。

我哀嚎一聲,昨晚那果真是夢吧。那溫柔慈祥的師父,果然是場夢啊。

翻個身,身下膈應地疼,掏出一看,是容竹給我的那個湯婆。這峰上暖如春夏,委實用不得這玩意。我準備將它重新塞回包裹,不意間見其鏤空肚裡一點紅光。這是……

你娘子喊你回家…… 我趴在床上對著湯婆的銅孔眯起眼往裡瞅著,在快把眼珠子瞪出來的結果下,我終於判定出那來回遊動的一線紅光是條小蛇?未及我瞧個分明,那小蛇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熱切目光,眼還沒眨的功夫就沒了身形。

我捧著個湯婆坐在床上發呆,就聽師父不慢不快地敲了敲門,分外慈祥和藹道:“我瞧你甚是閒暇,如此再添卷《尊勝陀羅尼經》你今夜抄上二十來遍交予我。”

……

“師父,我錯了!”我鬼哭狼嚎地滾下床去,將湯婆往褥子裡使勁塞了塞,藏了個嚴實。雖然這物什看起來有絲古怪,但總歸來自容竹那裡。他若有心不利於我,也犯不著等這時候用這玩意。倒是莫要讓師父看到,他若追根刨底,也不知會不會牽連到容竹身上。

思來想去,還是暫時藏好,留著慢慢研究。不就條蛇嗎?做神仙的最不怕的就是妖魔鬼怪了。

師父很生氣,徒弟很煎熬。看著黑壓壓地幾大軸經卷,我感嘆道,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師父寂寞了,就拿折磨徒弟來打發時間。徒弟寂寞了,只能靠——折磨鰲魚為樂了。

師父囑咐完一堆雜七雜八的事由後,便甩袖騰風而去。下凡成人後的師父雖然添了幾分人情味,卻也變得更加囉嗦和反覆無常了。昨日還是一副溫柔親切的模樣,今天就變得翻臉無情了,讓我唏噓不已。

我攤著經卷坐在菡萏池邊,一根一根拉扯著那頭縮小版鰲魚的鬍鬚,一邊和它共述舊情。透過它嗚嗚咽咽的話語,我得曉了師父他原不是專門下界來拯救我的,卻是受命而來。

話說自魔族無了魔尊約束之後,這行事風格越發大膽創新。十二魔君裡除了四位久不理世事外,其他諸位皆摩拳擦掌欲挑起新一輪神魔之戰,以雪當年險些滅族之恥。三界向來相依相存,牽一髮而動全身。神魔之爭,首當其衝受波折的便是夾在中間的脆弱人界。從金華滅門一事起,世間妖魔已有蠢蠢欲動之象。師父得悟天命,舍仙身而入凡,便是為免生靈塗炭。

我聽完小鰲魚用崇拜的語氣新增了各種修飾的敘述後,無意識地翻著經卷抽絲剝繭了一番。以師父古神之尊,入凡一事本輪不到他來。我估摸一是他避世在紫華府內萬餘年著實無聊些;二是天界有意以師父之尊威懾魔族。東華君之名,聽少司命說,在魔界用來恐嚇不安分睡覺的小孩子那是特別的有效啊。

我想,這回魔族是要和神族玩大了,我還是快快回家,關好西荒大門為妙也。

豈知小鰲魚用鰭託著滑溜溜的臉,苦兮兮道:“帝君這一來凡間,少說也得待個數十來年。這委羽山雖靈氣清澈,可這水委實比不得紫華府的仙脈靈泉。”說著還嫌棄用尾巴拍了拍水面,濺了我一身的水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