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蕨站在煙繚霧繞裡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在偶爾被葉汲挑動神經流露出鮮明的情緒外,基本上他對外界都是保持一種溫和的疏離。對於將宗鳴撞入手術室的肇事司機,他也並沒有過多的憤怒和譴責:“你家人呢?”

在他平靜的注視下,司機皸裂的嘴唇張了張:“我,我剛給我婆娘打了電話。”

“哦……”步蕨問過一句話就沒多問了,忽然道,“不用了。”

葉汲和司機兩人都愣了一愣,就見他快步走向右前方端藥的一個小護士。小護士的神情從驚訝到茫然再到一絲羞怯,單手托盤,將別在胸前的手帕抽出來遞給了他。

步蕨禮貌地道了聲謝,接過絲帕,掌心輕輕撫過,很快又將帕子還給了她。

在小護士羞澀又遺憾的眼神裡,他走了回來,葉汲靠著走廊拋著打火機,似笑非笑地看他:“老二,什麼時候學會撩妹了?”

步蕨對他調侃充耳不聞,翻開手掌,青色的紋路流動不息,幾秒間構成了只振翅待飛的鳥:“這是繡在那方絲帕上的圖案。”

“這麼一看沒毛病。”

步蕨不說話,拇指撫過鳥頭,複雜的紋路迅速散開。

再聚攏時葉汲懶洋洋的神色收斂了起來:“符文?”

步蕨語出驚人:“這個符文是我創造出來。有一年上元夜是唐晏三萬歲生日,太清境開天門,數百名天官賜福人間。沈羨見到那盛景,便請教我修行之輩如何將自己的功德散於人間,惠及世人。我便畫了這道符文,可以將自身道法轉為生氣,贈與持符人。”他緩慢地捏緊五指,“這道符文並不複雜,但是對於修行的人來說,增進道法都來不及談何饋贈他人。那時候我就應該發覺沈羨的異樣……”他微微闔了下眼,“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這個符文被人篡改過了,暗藏在刺繡的圖案裡吸收他人的生氣。”

“沈羨?”葉汲冷然道,“我就知道這個小崽子道貌岸然,不是個好狗!”他難掩語氣裡躍躍欲試的興奮,摩拳擦掌,“老二,早八百年前他就該被天雷劈成焦炭,滾進輪迴了。這次他自己作死,別管他了。”不僅不管,他還要難得好心地幫天道一把,買一贈一,多送他幾道天雷助興。

步蕨沉默了片刻,困惑地搖搖頭:“沈羨修得是正統道法,就算他走了邪路,以他現在的能力並不足以操縱這麼大規模的符文。再說,他和宗家狼狽為奸的理由是什麼?”

葉汲回答得理所當然:“錢,權,女人啊!”

步蕨淡淡地說:“他活了這麼久,這些東西真想要,不是伸手可得嗎?“

葉汲默然了,步蕨對著掌中的符文沉思不語。

蹲在地上的司機畏懼地看著這兩人,小心地向後挪了兩步,心下惋惜,模樣俊生生的兩小夥怎麼就入了邪教呢?他還沒琢磨透,走廊拐進了個胖乎乎的女人,見了他二話沒說衝過來對著他又哭又打又罵。

聲勢之大,直接驚動了葉汲他們,葉汲厲聲吆喝道:“幹嘛呢!沒看這是醫院嗎,怎麼的,嫌我兄弟命不夠大,想一嗓門把他吼進鬼門關?”

女人見是事主家屬,忙揪著她男人的耳朵過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賠罪,她順手揪著脖子上的絲巾擦鼻涕眼淚:“老孃就知道他是個喪門星啊!家裡地債還沒還完,就捅出這麼大簍子!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喲!!”

一個喲字拖了老長,女人兩眼一翻,竟是蹬腳暈了過去,花裡胡哨的絲巾下一張臉白得發青,沒有一絲血色。

與此同時,醫院大廳裡爆發出數道高亢的驚叫,那幾聲驚叫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向醫院各處,乃至整個城市……

尖叫聲響起的剎那, 步蕨的身體忽然晃了一晃,掛在牆上的油畫哐當掉落在地上, 碎玻璃灑了一地。短短一瞬的震盪, 沒有引起驚慌人群的任何注意。葉汲立即看向步蕨, 步蕨的視線卻是投向窗外。

窗外,烏雲驅逐走了晴空裡下最後一縷陽光。灰色的霧氣從地面升起, 從四面八方湧入到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數不清的光點從迷霧裡升起,化成密集的流星群, 急速墜落向東南某地。

步蕨與葉汲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驚訝:“宗家的護山大陣動了。”他說著取過葉汲夾在指尖的菸蒂,嫻熟地一彈菸灰。點點星火落在婦女脖子上的絲巾,衝起陣難以描述的惡臭。絲巾化成飛灰, 暈厥的夫妻二人沒有血色的臉龐勉強恢復了點人樣。

“救這兩個不管用。”

“都倒在眼前了, 放著難受。”步蕨淡淡地說,旁若無人地和他穿過兵荒馬亂的叫喊聲,推開手術室的門。手術室的時間靜止在了他們推門的那一刻, 葉汲伸手向虛空一抓,扭動的灰霧頃刻在他掌間灰飛煙滅,升起的光點又徐徐落回暈倒在地的醫護體內。

步蕨走到手術檯邊,宗鳴血肉模糊的胸腔正大喇喇地對著空氣開放, 儀器的顯示屏上他的心跳已經成了一條直線。步蕨握住他肋骨間拔到一半的鋼筋,青色的火光繞著鋼筋遊走而下。

一隻手攔住了那道青火, 葉汲這時候還不忘耍酷,單手插兜:“你那點神力省著點花, 老宗用不到你救。”被風霜磨礪得蒼勁的手掌捏住鋼筋猛然一提,四濺的血花剛飛起就被氣流捲回宗鳴的胸腔,水流覆蓋住他軀體的剎那凝固成白花花的冰層。

步蕨默然看著瞬間凍成個冰棒的宗鳴,不忍直視地挪過目光。

葉汲還樂呵地拍拍宗鳴硬邦邦的軀殼:“專業保鮮,別無分號。”

這個逗比……步蕨撫額。

醫院外,隨處可聽見轟然的撞擊聲和警車刺耳的鳴笛,灰霧源源不絕地從地面升起,輕盈地勾出一縷縷鮮活的生氣。從街頭噗咚倒下第一個人,眨眼間宛如繁華熙攘的街頭,宛如被惡魔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人們一個接一個倒下。車禍,火災,數不清的意外讓整座城市陷入了絕望的恐懼裡。

嘭的一聲巨響,不知道哪裡有發生了碰撞或者爆炸,升起滾滾黑煙。葉汲駕駛著那輛破轎跑還沒開出兩步,人行道上突然跑出個人影,猝不及防地栽倒在車頭,青灰色的臉貼著擋風玻璃,像一幅抽象畫作。

葉汲目瞪口呆:“臥槽,這時候還碰瓷?!”

步蕨望著那張形銷骨立的臉龐,凸起的灰白眼球靜靜地注視他,低聲說:“他死了。”

葉汲向後倒了幾米車,屍體從車蓋滾下,他將方向盤打了半轉繞過屍體,瞅了眼烏雲翻滾的天幕,敲定結論:“宗家完了。”

天道說是掌控在太清境天官們的手裡,實際上它是個很有想法的獨立存在,譬如在對待葉汲這種屢教不改的累犯。天道劈到最後連太清境的天官們都看厭了劇本,它仍然鍥而不捨地追著每次犯事的葉汲屁股後面劈。好聽點叫做大公無私,不好聽的就是完美主義強迫症,眼裡容不得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