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家的幾個人顯然知道葉汲他們的來歷,拄著柺杖的中年女人重重咳嗽了一聲。宗瑛面露難色,低聲下氣地說:“家裡正辦喪事, 好幾個長輩承受不住病倒了。兩位能不能給通融一下,沈小道友那件事有了點眉目。換個時間,儘管查問,你們看行嗎?”

這麼藏著掩著, 沒有古怪也有貓膩了。

步蕨的眼神越過層層白幡,落在靈堂深處被白布包裹的遺體, 在葉汲剛想說“不行”前敲了敲他手背。步蕨看了兩眼,收回視線答非所問:“宗鳴人呢?”

宗瑛愣了下, 馬上道:“後天小妹出殯,大哥他去市區的殯儀館安排遺體告別儀式。冬天到了,喪事不少,他擔心殯儀館忙中出錯,就親自去了。”

“知道了。”步蕨拉過葉汲的胳膊,“走吧。”

宗瑛一臉迷茫,忐忑地想,他知道了什麼又發現了什麼。

葉汲什麼也沒問,從善如流地轉過身,當著宗家人的面毫無忌憚地問步蕨:“老二,你是怕他們也把老宗給幹掉了?”

宗瑛:“……”

步蕨用力按按額頭,一夜沒睡他的耐力快到極限了,他有氣無力地說:“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擔心宗鳴,我比較擔心自己會不會猝死。”面對葉汲比見鬼還驚悚的眼神,他淡定地陳述一個事實,“畢竟我年紀大了,熬不動夜了。”

葉汲梗了一梗,深情款款地握起他的手:“胡說什麼呢老二,你在我心中永遠是那個風流倜儻,豔壓三界的翩翩神祗。”他促狹地在步蕨耳邊呵了口氣,“我第一次春夢,就是你身披雪白道氅,拔劍怒斬三千惡魂之後,白衣染血,真特麼帶勁。”

步蕨冷冷地蹦出一個字:“滾!”

宗瑛呆若木雞地看著兩人並肩走遠,他和宗鳴的姑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陰鷙的目光追隨兩人的背影:“我早說過不該讓外人進山,現在還來得及。”

“不行。”宗瑛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他們是公家的人,背後站著的是太清境,我們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他走到宗蘭的遺體邊,手指輕輕勾起一角,瞥了一眼後即嫌惡地放下,“收棺吧,以免被人發現了,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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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蕨說去補覺,兩人沿著彎曲的山路拐了個彎,彼此心照不宣地往山下門樓走去。葉汲“啪嗒”點了根菸,又摸出塊糖給步蕨,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一邊兜裡裝著煙,一邊兜裡裝滿了各種糖果。他似乎想用甜蜜的糖味來覆蓋步蕨那段苦到咽不下去的過往,即便步蕨本身對那段過去表現得異常釋然而從容。

“宗蘭的屍體只剩下一副皮囊了,”步蕨慢騰騰地剝著糖紙,看見粉紅的軟糖時皺了皺眉,“她的肢體和內臟都液化了。”

“這你都能看出來???”葉汲瞅到他的眼神,在兜裡摸了一圈,摸出個奶糖給他,戲謔地看著步蕨瞬間平坦下來的眉頭,“老二,吃糖還挑嘴呢,唔……”

步蕨順手將草莓軟糖塞進他嘴裡,男人的表情和吞了黃連一樣不上不下地僵在那。他的反應成功取悅到了步蕨,他輕鬆地將奶糖捲入口中,濃郁的奶香舒緩了緊繃了一夜的神經:“不是看,是聞,裹屍布下沒有屍體腐爛的味道。地府九獄裡有一獄就是磨摧獄。凡忘恩負義,弒父殺子者皆入此獄,抽骨肉脊髓,於鐵磨裡反覆碾轉,日日夜夜,往返不歇。”

他微微笑了一下,葉汲沒有看到他那縷眨眼即逝的笑容,即便看到也一定會懷疑自己看走了眼。

因為那是一縷隱蔽而森冷的譏笑,他絕對無法想象會出現在步蕨的臉上,而步蕨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靈堂裡散步的就是類似於磨摧獄裡,骨肉化成血水的味道。宗蘭的骨肉被什麼東西融化吃掉了,宗家卻遮遮掩掩不讓我們知道,很顯然吃掉屍體的東西就是他們豢養的。好了,你說得沒錯,我確實開始擔心宗鳴有沒有成為那東西的儲備糧了。”

這個擔心很好解決,葉汲動動手指一個電話撥了過去,響了四五聲後宗鳴接了起來。他那頭響著震天的爆竹聲和洪亮的嗩吶聲,吵吵鬧鬧得很具有當地殯儀風俗的特點,連著宗鳴的聲音也放大到近乎嘶喊:“喂,什麼事?!”

葉汲給了步蕨一個放心的眼神,輕輕鬆鬆地回答:“老宗,沒事哈,我就是看你還好端端地活著沒。”

涵養再好,宗鳴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神經病啊你!”

神經病這個詞對葉汲來說就像“早上好”一樣習以為常,他掛了電話,也沒問步蕨還去不去找宗鳴,直接摸出把陌生的車鑰匙:“我讓老鳥搞了輛車過來,也不知道在這除了上坡就是下坡的地形上爬不爬得動。”

步蕨聽著他的叨叨咕咕,無聲地翹了翹嘴角。奶糖留下的甜味從他的舌尖蔓延向食道,好似帶起一股暖流,流向他的四肢百骸。他這時候才終於覺得,回到人間是個不錯的選擇。

見到岐布千辛萬苦拖回來的破轎跑後,葉汲又是一頓怨天尤人的嫌棄。步蕨對車沒有他挑剔,徑自上了後座躺下補眠,讓葉汲期待的眼神瞬間落了個空。

葉汲在駕駛座上心有不甘,拍拍自己的大腿誘惑已經閉眼的步蕨:“來,老二~我給你做人肉抱枕,比你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舒服。”

步蕨翻了個身,順手拉起外套擋住耳朵。

“……”輕易放棄這四個字從來不存在於葉汲的字典裡,從一開始步蕨突如其來的表明心意,到現在兩人少得可憐的相處時間,他始終覺得這段戀愛談得有點日狗,“媳婦兒啊!我……”

步蕨突然筆直地坐了起來,臉上帶睏倦到極致的薄怒,葉汲倏地閉嘴:“你,好好睡。”

只見步蕨冷冰冰地看了他半天,拉開車門,下車,上副駕駛,倒頭就睡,一氣呵成到葉汲眼睛都沒眨兩下。葉汲的表情茫然到木訥,步蕨看不到他滑稽的神情,他十分自然地枕著男人結實的大腿,沒過幾秒就發出平緩而均勻的呼吸聲。

葉汲脫下外套,蓋在步蕨瘦得突出的雙肩上,他望著青年在睡夢中都不自覺繃緊的下顎,俯身在他的側臉上落下個近乎虔誠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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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汲車開得很穩,奈何山城的地貌完全不給他炫技的機會,加上岐布拉回的這輛轎跑本來就不適合過於複雜的地形。剛吭吭哧哧開進市區沒多久,一個猛剎車,步蕨向前一栽,幸好葉汲及時伸手擋住了他的頭。但這一撞,仍然不可避免地撞醒了他。

他揉著額角,撐著葉汲的腿坐起來,眼睛都沒睜:“出什麼事了?”

葉汲坐在那動也沒動,肢體的動作極度不自然:“前邊路口好像出車禍了,堵住了。”

步蕨在睡意裡昏沉了一會,感覺到掌下按著的那條腿僵硬得可疑,他的視線從男人抓著方向盤的手指,落在他界限分明的腹肌上,直到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