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睜大雙眼,說不出話。

刺破的心臟噴湧出大波鮮血,血液接觸到空氣驟然化為青色的火焰,火焰化為無數利矢,直接洞穿他全身。骨笛脫手掉落在地,一片燃燒的黑色虛影眨眼脫離了莊勉的身體,浮半空無聲地打滾慘叫。

步蕨嘴角不斷地湧出鮮血,看著那片逐漸消失的虛影嘆著氣說:“說實話,你讓我很意外。”

前一秒葉汲還在研究如何超度百鬼這門技術活,後一秒聞聲回頭就看見步蕨一身血地站在他面前,腦袋嗡得一聲巨響,眼前腦中都成了一片空白。空白深處蔓延出瀑流般的鮮血,匯聚成一個人形,也是一個噩夢。

步蕨實在無法理解葉汲這個時候的脫線,有氣無力地推了下他:“別發呆了,再出神我真要死了。”

葉汲被他推得一個激靈,死死盯著他血流不止的胸口,光是吐出一個字就幾乎用了全身力氣:“你……”

“暫時死不了,你再神遊就說不定了。”步蕨極度疲倦地說,“如果我沒猜錯,這棟樓的地基下就是那處裂開封印的黃泉眼,把我帶到那裡去。”

主臥的門突然開啟,裡頭緩慢地攀爬出一道龐大而醜陋的身影,步步朝他們逼來,那模樣與前兩天在隧道里與他們對峙的怪物十分相似。

葉汲渾身迸發出極度陰森恐怖的氣息,透亮的光弧一閃,怪物當空飛起將牆體砸出一道深且長的裂紋。他又上前一步,步蕨按住他的手,力氣輕得像片浮鴻:“她沒有惡意的。”

“是嗎?”

隨著血液流失步蕨的身體機能變得遲鈍而緩慢,可他的神智卻始終保持清晰,葉汲的聲音讓他發現他整個人處於一種相當不正常的狀態。再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誰也難以預料:“葉汲。”

“別說話,沒幾口血給你吐了。”葉汲輕聲說,“看得我心疼。”

“……”步蕨扶額,果然是不正常。

被一鞭抽在牆上的怪物似乎也感受到葉汲釋放的威壓,縮在牆角不敢再貿然向前,過了片刻,它緩緩抬起頭,露出似人非人的臉龐,蜷曲的爪子磕磕絆絆在地板上艱難地劃過,歪七扭八,勉強能認出來——“我帶你們去黃泉眼。”

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心臟破了個窟窿早死了千八百遍了。而步蕨破損的心臟仍然頑強地帶起微弱的脈搏,有如一顆埋在冰天雪地裡的火種,始終不曾泯滅。

大概是看他沒有立即狗帶,葉汲凍結的眉眼消融少許,看他竟然還打算彎腰去撿地上的骨笛,一臉黑線地快他一步踢起骨笛往腰後一別,不耐煩地斥責他:“你省省力氣行不行,就一破笛子,想要明兒哥給你鑿上十個八個,一週連著吹不帶重樣的!”

“……”步蕨和他簡直沒有辦法說道理,爭又爭不過只好暫時妥協,咳了一嗓眼血沫,“走吧。”

葉汲挑了下眉,卻什麼也沒說,將昏迷不醒的莊勉撥弄到莊勤身邊,讓兩倒黴兄弟並排躺在一處,指了指萎靡在角落裡的活鬼,冷冷地說:“帶路。”

活鬼畏懼地避開他二人,變了形的四肢沿著牆角緩慢地爬向破開的大門。填滿樓道的鬼魂在許瀾庭消失時就一個接著一個無聲地退入黑暗中,葉汲也沒有為難它們,還順手燒了張金錢紙召請陰差,將他們送入地府。但看眼下這情況,出了這麼大亂子還沒個動靜,葉汲疑惑不已:“蔣子文不會被手下的小弟做掉了吧?”

步蕨分析:“陰差也是亡魂,會受五方鬼笛影響,沒被許瀾庭引誘過來幹掉我們就不錯了。”

“也是。”葉汲點點頭,馬上又安慰他,“就算蔣子文字人來了也不用怕,哥一個能打十個。”

步蕨冷靜而委婉地指出:“從排行來看,我應該比你大一些年歲。”一口一個哥的,不太合適吧……

葉汲的臉皮尺度從來都在不斷挑戰新高度,趁人之危在步蕨年輕的臉龐上揩了一把油:“許瀾庭那小畜生真不是東西,明明捅的心怎麼把你腦子也捅壞了呢。”他神奇地夾出步蕨的身份證晃了一晃,“看看,步小蕨同志你可是個實實在在的90後啊。”

步蕨果斷地閉嘴保留體力,和他浪費口水根本就是一個錯誤地決定。

小區裡一片死寂,不遠處馬路上的點點燈火氤氳得像隔在另外一個世界裡。許瀾庭用陰氣連成結界,只有鬼魂才能進出,用不了多久連留在這裡的活人都會在不知不覺間死去。

走到一層,活鬼龐大的身軀艱難地拐了個彎,停在樓梯下方一處不起眼的角門旁。角門是鐵質的,三四米遠外就能感受到門內衝擊而出的澎湃陰氣,連活鬼都承受不住向後退縮幾步。

步蕨深吸一口氣,掙開葉汲的手:“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葉汲緊跟一步又抓緊了他:“不可能!”

步蕨將他的手一寸寸從胳膊上扯下,語氣溫和而不容拒絕:“就算是你也承受不住黃泉眼的煞氣,相信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輕巧地脫離葉汲緊攥的手,與瑟縮在一旁的活鬼擦肩而過,角門拉開一條縫,渾濁的陰氣才展露出頭角就連同他的背影再度被關回門後。

“都他媽是什麼事!”葉汲暴躁地揉碎一整盒煙,陰鬱地盯著虎口處暗紅的血液,撇了一點沾在舌尖上,不知道是不是魂魄變了的緣故,連血的味道都受到影響,變得似曾相識。他貪婪而又不捨地舔了舔指尖,自言自語:“十分鐘,最多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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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可以發生許多事,譬如重回高速服務區的沈元和宗鳴意外地發現了失蹤的幼兒們;又譬如摔得七葷八素的莊勤痛苦地醒來,然後被自己的雙胞兄弟差點又嚇暈了過去;又或者陸副主任終於身心俱疲地應付完了領導的審問,又連下了三道軍令狀;更或者只是冬無衣靜靜地對著夜色深沉的窗戶抽完了一杆煙,美豔的臉龐連同青緞旗袍逐漸隱沒在裊繞的煙霧裡。

葉汲從未覺得十分鐘會是這麼一個漫長的過程,錶盤上的指標一格一走著,像一把刀手術刀細碎地切割著他的神經。他盯了兩分鐘就有些熬不住了,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溜達到蜷伏著不動也不說話的活鬼邊:“什麼時候清醒的?”

瘮人的頭顱緩慢抬起又迅速低下,稀稀拉拉的長髮擋住它吊起的眼,在地面上劃下兩個字:“不久。”

葉汲哦了聲,低頭思索了下:“是步蕨抓住的那抹殘魂讓你恢復理智的吧。”

活鬼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

“方慧茹和你什麼關係?”

在葉汲說出那個名字時活鬼的身軀劇烈地震動了下,堅硬的指尖不停地摩擦地面,刻下一道道凌亂的白痕,飛濺的粉塵裡大致可以分辨出一個個扭曲的“死”字。

“淡定,淡定。”葉汲敷衍地安撫了兩句。

過了好一會,活鬼粗重的呼吸逐漸恢復了正常頻率,爪子慢慢寫道:“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