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陰神。”步蕨顧不上擦汗,甩手直指黑夜裡的高空,正是方慧茹所居住的那棟筒子樓,“他在獵鬼。”

他不說,葉汲也已感受到當頭罩下的陰冷強壓,周圍的花壇草叢間鬼火粼粼,十幾道若隱若現的影子蹣跚地朝著步蕨所指方向聚攏過來。葉汲看不見鬼魂的神情,但從他們僵硬拖拉的腳步完全可以看出來絕非他們自願來到這裡。

“我看蔣子文是真得退休了,連手底下的馬仔都管不住。”葉汲臉色陰沉。

一個陰神沒什麼,關鍵是這種神祗自帶招魂天賦,連招魂幡都不用,往那一站方圓百里的鬼魂就得乖乖過來拜見大佬。所以從古至今,除了鬼差陰司裡那些“公務員”各個神秘得很,從不輕易露面。當然,也是因為那件事之後陰司的地位變得尷尬而敏感。

眼看鬼魂越聚越多,葉汲甩開長腿直奔一片漆黑的窄小樓道,奔了兩步他倏地又回頭,極其自然地緊緊抓住步蕨的手:“跟緊著點,別在陰溝裡翻船。”

葉汲拽著步蕨剛上二樓,突然一聲巨響砸在頭頂的樓板上,步蕨都能感到整幢樓微微晃了一下,一隻倒黴蜘蛛混在沙沙粉塵裡擦著他鼻尖掉落。葉汲依舊波瀾不驚,實際上他滿腹花花腸子都在握著的那隻溫熱的手上。

因為手指瘦長,一個個骨節凸起得分明,虎口處有層薄繭,常年拿筆生成的。葉汲甚至還能感受到掌心裡的紊亂,一條條凌亂又短促,可見原主是個不折不扣的倒黴鬼。

與記憶裡曾牽過他的那隻手完全不同,但又一模一樣。

溫柔,堅定,有如其人。

葉汲的恍惚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又一聲重重的落地聲摜進兩人耳中,這一次的響動沒有上一次驚心動魄,但兩人卻立即不約而同地直奔三樓。人還沒到,溼冷的陰風陣陣捲來,還沒刮到兩人面前,透明的浪紋層層漾起,排開了黴味沖鼻的冷風。

狹窄的樓道里對立的兩扇防盜門各自大門緊閉,葉汲看也沒看直接踹開左邊,門凹下去的剎那,排山倒海的血腥味差點又將他給衝了出去。他被那股味道辣得眯起了眼,一眼掃去露出副慘不忍睹的表情:“我就猜到了,莊家那兩小崽子頂不上事。”

地上一坐一臥,臥著的莊勤毫無起伏,不知生死;癱在牆角的莊勉比他好不了多少,皮開肉綻的手腕上滴滴答答流著血。步蕨三步並兩步過去,握起他受傷的右手認真觀察:“被咬的?”

莊勉臉色灰白,吃力地點了下頭,手指動了動指向東南方向的主臥。

步蕨看也沒看,摸出個葫蘆狀的小瓷瓶,倒出把白色粉末直接抹在了莊勉的傷口上。抹上去的剎那,莊勉疼得五官都變了形,猙獰的傷口眨眼流出惡臭的黑水,淅淅瀝瀝流了好一會才漸漸露出鮮紅的血肉。

“謝、謝謝。”莊勉哆嗦著嘴唇,滿臉懊喪,“都怪我們輕敵大意,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

步蕨仔細地擦拭掉站在他面板上的汙水:“謝就不用了,畢竟你這具身體的主人和我是同事。”

莊勉眉頭不易察覺地一動,步蕨和沒看見一樣,捏著他的胳膊平靜地問:“你是想主動離開,還是想被動出來。”

那隻手明明看著一折即斷,此時卻掐著他分毫不能動彈,莊勉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來,就像一張白紙草草勾勒出的幾筆笑容,生硬得讓人頭皮發麻。他嘴巴一張一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步蕨和葉汲兩人都“聽”懂了他說什麼。

——原來,你們不都是廢物。

葉汲恨恨地說:“我開始後悔被這破單位招安了,一世英名都被幾個小廢物拖累完了。”

步蕨語氣淡淡:“不要在意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葉汲震驚地看著他,作勢就要捧起他的臉狠瞅上兩眼,“你是不是也被附身了?”

他話音未落,方才還氣若游絲的“莊勉”突然變掌為抓扼向步蕨的喉嚨。

不想步蕨恰好閃身一個退步留出空隙給一步上前的葉汲。冰冷的指尖擦著他的脖頸而過,瞬間留下一條細長的紅線,淡淡的血腥味暴露在空氣裡。已經聚集而來的鬼魂嗅到了可口的血氣,頓是狂躁了起來,高高低低的鬼哭聲撕裂了整棟樓異樣的安靜。

葉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揪住莊勉的衣襟,眼中滿是戾氣:“老子的人是你能碰的?”

步蕨顧不上他這話的不對勁,在認出莊勉手裡憑空多出的骨笛時神情大變:“小心!”

葉汲剛做好裝逼準備,一柄白笛突然出現在他眼下,笛身上道道骨刺如刃,每一刃上都刻著張人臉,喜怒哀樂俱全,光一眼就讓人陡生出種濃濃的不祥感。長短不一的骨刺直接扎向他腕部,說時遲那是快,葉汲提起人一個反手狠摜在地板上。老舊的木製地板立即裂痕遍佈,淺淺凹了下去。

步蕨握著一手冷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嘴角抖抖:“你,倒是輕點。”

畢竟身體是莊勉的,給摔了稀爛回頭縫不起來怎麼辦。

葉汲還惺惺作態地委屈上了:“老子這隻手都差點廢了,你知道嗎,右手可是男人的好夥伴!”

委屈還開起了車,步蕨真是服了他了:“別逼逼了,他手上的是無方鬼笛!”轉頭厲聲問,“你和許瀾庭是什麼關係!他人在那裡!”

葉汲是真得吃了一驚,竟是愣在那裡。

被摔在地上的“莊勉”吐出一口血,某處骨頭嘎吱一聲斷了,他卻毫不知痛覺仍掛著僵硬的笑容,雙目的眼白被濃黑覆蓋,整個人散發著極為陰厲的邪氣,張開嘴巴:“你又是誰,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步蕨愕然看著他,怎麼也沒從那雙邪異的眼睛裡找出一星半點的熟悉。

許瀾庭似乎也沒想得到答案,他抓著骨笛甚至都沒有放在唇邊,爬滿整棟樓的鬼魂驟然爆發出高亢的哀嚎,足足兩秒裡葉汲耳朵裡什麼也沒聽不見,只有毀滅聽覺的各種鬼號。他強忍不適去捂住步蕨雙耳,然後不可置信地發現步蕨竟然閒適地和泡溫泉一樣,連眉頭都沒皺下。

步蕨像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一樣:“多聽聽你也就習慣了。”

“……”葉汲心頭的肉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有點疼。

數分鐘前還呆滯溫和的鬼魂此刻面目猙獰,如狂潮兇浪湧向兩人,葉汲嘖了一聲:“有點麻煩。”他掌中流光一閃,五指間繞過一束柔軟的弧光甩向眾鬼,“啪”的聲脆響,透明的軟鞭盪開密密麻麻的鬼魂,所及之處的厲鬼來不及掙扎就化為飛煙消失得乾乾淨淨。

步蕨皺眉。

“別皺眉,我停手了。”葉汲長鞭又虛虛一甩,這一次眾鬼未敢再上前,他不無遺憾地說,“我知道他們只是普通鬼魂,不能打不能殺,可惜普度眾生不是我的活。”

許瀾庭微微一笑:“我就喜歡你們道門中人的心慈手軟。”剛說完人如鬼魅般出現在步蕨身後,直接伸手從他背後探入心臟,“你很奇怪,不是人也不是鬼也不像奪舍,你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