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几十平的辦公室,看上去竟和步蕨的單間宿舍差不多大小。葉汲就近摸了把紅木架上的玉白菜,入手細膩溫潤,大致評估了下:“料子幾十萬沒跑了,加上手藝,得有個百來萬。咱們陸副主任來了,八成得哭出心梗,想他一個省廳級別的小幹部,拼死拼活一年還掙不到人家一顆小白菜。”

也就他眼光老辣,信手一摸就能摸出淘/寶三十塊包郵貨與和田料的區別。

豈止是顆白菜,整套的紅木桌椅,牆上的名家字畫,栩栩如生的老木雕,處處藏著其間主人的精緻奢華。只是大概很久沒人來過了,晦暗的光線下,所有傢俱器物都呈現出種死氣沉沉的灰敗。

“那小鬼呢?”葉汲找了一圈沒發現,煞是費解,“躲哪兒去了?”

步蕨繞過光滑可鑑的老闆桌,饒有興趣地打量滿滿一面牆的各式獎盃、錦旗,目光從左滑到右:“有點奇怪。”

“不奇怪才見鬼了。”葉汲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桌上,兩條腿輕輕打著擺,“區區一個公立幼兒園園長,哪來這麼厚實的家底。公安那邊給的資料也沒說她是富二代,祖上三代工農階級,也就這兩年雍縣被納入了燕城行政區域規劃內,家裡靠著拆遷攢了點薄本。恕我直言,那點拆款補償款也就勉勉強強夠得上這張桌,可能還不帶四個腿。”

他居然還看資料了?

葉汲瞥見步蕨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立即得意洋洋地說:“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兔猻抬爪擋住眼,太慘不忍睹了,三大爺這簡直像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

步蕨看著櫥櫃裡泛著冰冷光澤的金屬獎盃:“剛剛那個孩子不是鬼魂。”

葉汲稍稍收斂起笑意:“生魂?”

“生魂離體有段時間了,所以他不是躲起來而應該是生氣不足暫時消失了。”步蕨慢慢摩挲著監控上的裂痕,“還有一種可能,他被招回身體或者強行拘回去了。”

葉汲喉嚨裡滾出聲笑:“鋪陳那麼多,你其實想說的就是最後一句吧,那小鬼是被人發現所以給捉了回去?”

步蕨不反駁也不贊同:“前面的可能性都存在,最後一種是我自己的直覺而已。”

葉汲突然說:“你的直覺從不會出錯。”

兔猻愣了下。

步蕨沉默著,過了好一會搖頭說:“不,我錯過。”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將監控探頭放在桌面:“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個生魂應該是這間幼兒園的學生,更有可能也是失蹤兒童之一。它出現在這裡,至少可以證明那些孩子目前沒有性命之憂,但情況肯定不容樂觀了。既然它故意引導我們來這個辦公室,極有可能幼兒們的失蹤與這間幼兒園的園長有關聯,所以……”

兔猻聽得雲裡來霧裡去的:“所以啥?”

步蕨沒有應它,而是隨意撿起桌上一支鋼筆,運筆如飛,眨眼間破裂的探頭上多了兩行漆黑符文。他落筆一瞬,兔猻金黃的瞳孔快速擴張又收縮了下,它嗅到了一個奇異的味道,那是屬於某種獨特符咒的氣息,令它不由自主地亢奮起來。

等它疑惑地看向這個名叫步蕨的人類時,血液裡鼓譟的興奮就像被當頭澆了盆冷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能傻逼也會傳染,和葉汲混久了,自己就不幸中招了。

探頭對著的半空裡出現了一幅畫面,從拍攝角度來看正是平日裡採集到的監控影象,只不過它是從後向前徐徐倒退放映。

……

步蕨和葉汲一直從午後看到了天黑,夜幕收走天際最後一道光,整個園區從裡到外不見一盞燈。半空中無聲的影響湮沒於黑暗中,沉寂了約有一分鐘,才響起聲打火機清脆的按動聲,濃郁的菸草味隨即散開。

紅光一閃一滅,葉汲抽了幾口,捏碎了剩下半截煙:“走吧,找到那畜生差不多就能結案了。”

┉┉ ∞ ∞┉┉補完半章┉┉ ∞ ∞┉┉┉

國慶沒兩天了,今年國慶正好撞上中秋,大批外地車輛湧入縣城,蜘蛛網一樣脆弱的主街堵得水洩不通。轎車、腳踏車和電瓶車的喇叭聲交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激昂澎湃得讓葉汲罵娘。

“操了!一破小縣城也能堵出一車當關、萬車莫開的氣勢?”葉汲狠狠一踩剎車,及時避免了場追尾事故。

兔猻忙不迭拍馬屁:“三大爺您真有文化,成語賊6!”

步蕨抿出個笑,他一笑,葉汲一頭的火氣突然就沒那麼燒人了,他像只死狗似的趴在方向盤上:“喂。”

“嗯?”步蕨不在意地向他偏偏頭,在對方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極為清晰的身影,他愣了那麼一剎,輕聲問,“怎麼了?”

葉汲就看著他,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忽然醍醐灌頂般精神一振,麻利地掏出手機:“老子差點忘記了!陸和不是把莊家兩個小子派去找那勞什子園長了解情況去了嗎?!”

“……”步蕨想笑又發覺不是時候,只能微微抖了下嘴角。

葉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將第四辦公室所有員工的號碼都存進了手機裡,他的細緻總是體現在不經意處,潤物細無聲地滲透進每一個細節裡,和他平時囂張跋扈的土匪人設十分違和,卻又令人理所當然地覺得本該如此。

連撥了三次號,無一例外都是忙音,葉汲乾脆地將電話一掛,起開車門:“不等了,走。”

兔猻一看兩人先後下了車,剛自覺地跟過去,砰地一聲,葉汲將車門甩在它鼻子上:“別讓人把老子的車拖走!”

“……”兔猻懵了幾秒,“臥槽!我就是一隻兔猻,怎麼去面對交警蜀黍啊???”它能怎麼辦,它也很絕望啊!!!

……

葉汲健步如飛地穿梭在小城四通八達的巷道里,步蕨跟在後面竟也沒落下多少。快走到幼兒園園長方慧茹家租住的老小區時,葉汲突然停下腳步,擰著眉沒頭沒腦地問步蕨:“你是不是恢復了一些?”

步蕨走得氣喘吁吁,額頭細汗密佈,但臉色比之前有生氣多了,被葉汲問了個猝不及防:“啊?”

葉汲目光如刺扎向步蕨。

他的眼神太過敏銳而深刻,連步蕨也不得不避其鋒芒,或者說避重就輕:“等這件事結束了再說。”

葉汲幾不可見地掀了下嘴角:“這可是你說的。”

一場無形的短暫交鋒,表面上看無輸無贏,但步蕨知道自己輸了,不是輸在對葉汲的避讓上,而是輸在這漫長歲月裡對方的成長上。

時間將葉汲扒皮抽骨塑造得堅不可摧,天與地都難以再撼動分毫。

步蕨一口氣沒嘆完,耳畔驟然鼓譟起一聲接著一聲的擂鼓聲,他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聲。胸腔裡那顆活力不足的心臟正高速撞擊他的肋骨,撕裂的疼痛從頭皮貫穿全身,彷彿一隻手緊攥著他的三魂七魄,將他從這副皮囊裡活活扯出來。

幾乎就在一秒間,另一股力量悍然斬斷“那隻手”,瀑布般的“水流”沖刷過四肢百骸,穩固了差點脫殼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