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時候畢竟福臨剛剛“離世”,總不能前腳他哥哥剛死了,他後腳就把嫂子送出去做人情。

靜妃畢竟身份極為特殊,跟那些不值錢的小庶妃不一樣,博果爾一直拖了十年,覺得時機成熟了,先帝妃子在他的朝中所佔據的地位和影響力都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才鬆口答應讓靜妃回科爾沁。

跟著一塊走的還有蘇麻喇姑,人留在京城,在別人眼裡總歸是曾經在太后身邊伺候的大紅人,許多人還不死心想要做文章,一個是想要跟她搭上線,另一個就是去躥攆福全了。

蘇麻喇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她也早就認命了,對於一切心懷鬼胎的人都不假辭色。可她知道自己守得住,可福全年紀還小,未必能夠承受得住這群人的花言巧語。

——蘇麻喇姑也不相信在博果爾登基十年後,還有人不死心敢拿他繼位之事做文章,這些來挑撥他們的人,恐怕是博果爾另一種試探的手段。

她能看得清,卻生怕福全上了當,把自己給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了。蘇麻喇姑覺得自己還留在京城,就是在幫著那群小人坑害福全,所以她必須得走,為了太后,為了先皇留下的最後一點子血脈。

她今日特意進宮,就是為了向孝莊辭別的,博果爾也給她行了這個方便。

孝莊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露出不捨之意,頓了一會兒,突然艱難地揚了揚下巴。

這是她有話想要說時的舉動,蘇麻喇姑急忙側耳湊了過去:“娘娘有何吩咐?”

她的病情這幾年略有起色,倒是能慢慢擠出字來了,孝莊含糊道:“胡……林……”

蘇麻喇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垂首半天后才勉強笑道:“皇上的遺體早就遷入皇陵了,作為東陵的首陵。”

她沒有說的是,順治“死”後,博果爾特意追封了跟著殉情的賢妃為皇后,她的棺材就擺在福臨的旁邊,這兩個人數百年都會共同享用子孫供奉。

這訊息太讓人心塞了,蘇麻喇姑覺得福臨本人也許會很高興——她壓根沒有想過福臨此時其實早就恨死了董鄂氏——但孝莊絕對不會喜歡聽,也就按下不表了。

福臨究竟是死是活,他們還當真不得而知,蘇麻喇姑知道孝莊肯定早就從博果爾或者誰誰的口中得知了這條訊息,可是她不肯相信,非要捱到了今天,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孝莊又道:“胡還……”

蘇麻喇姑猜到她肯定會問福全之事,這下倒是放鬆了些:“二阿哥在尚書房隨皇阿哥們一起讀書識字,從小一塊長大的,關係極為親近,皇上對二阿哥也很寵愛。”

這個倒是實話,博果爾暗中如何看待福全不重要,重要的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面,他是絕對不會虧待福全一分一毫的,日後福全最低也是個郡王,封鐵帽子都很有可能。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福全跟著博果爾,過得肯定能比董鄂氏的兒子當皇帝過得要舒服,只能說時也命也,作為角逐各勢力中最弱小的一方,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孝莊聽到孫子無恙,心中也放輕鬆了很多,福全不是她最喜歡的孫子,卻是活到最後的孫子,只盼他一世周全,富貴平安。

這條訊息讓她的戾氣減輕了大半,孝莊沉默了很久,又問道:“博……和爾……皇……”

她的意思表達得並不清楚,但蘇麻喇姑想了想,倒是也明白了。但是意思是明白了,這個問題卻實在有點讓人難回答,她猶豫了很久,才低聲道:“皇上……確實是位好皇帝……”

時至今日,誰都不能否認這一點,蘇麻喇姑出宮這幾年,看得格外清楚,尤其博果爾極為重視農業商業的發展,開放通商口岸,同周遭幾個國家互通有無。

——現在的大清朝,說句“萬國來朝,德化遠播”雖有些過,但已經相去不遠了。

這才是博果爾登基十年的光景,他正值壯年,正是最為意氣風發的年紀。他花了十年時間把這片土地優異的生產力轉變為綜合國力,大清的鐵騎正在南洋征戰,橫掃四方,一個時代才剛剛開啟。

大清朝有了一位好皇帝,蘇麻喇姑是親眼看著福臨長大的,可她卻做不到樂觀地自欺欺人,說若是福臨還活著,能做得比博果爾更好。

她已經平心靜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要讓孝莊接受,肯定就不會這麼容易了。蘇麻喇姑也能猜到,孝莊專門問她這個問題,恐怕並不希望聽到她這樣的回答。

果然,本來已經面部和緩下來了的孝莊一瞬間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她的嘴唇哆嗦了兩下,顯出暴怒之色,呼吸變得粗重了,像是壞了的風箱。

十幾年來撐著她的幻想,就是博果爾是一個受千夫所指的暴君,百姓們過得不好了,才更能感念福臨臨朝時的日子。

可蘇麻喇姑今天的一番話無疑打破了她的幻想,孝莊根本就不能接受,渾身顫抖不住,嚇得蘇麻喇姑趕忙叫了太醫。

點破太后僅存的幻想,當然顯得很殘忍,可蘇麻喇姑並不後悔,她這樣做是真心為了孝莊著想。

抱著虛幻的想象自欺欺人地活下去,痛苦和仇恨在每一次呼吸中吞吐,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蘇麻喇姑覺得殺敵一千,自損兩千,明明痛不欲生還要抱著打擊敵人的目的硬撐著的孝莊很可憐,她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要打敗博果爾這個敵人,可她的“敵人”,眼中早就沒有了她。

對於現在的博果爾來說,孝莊是死是活確實早就無所謂了,他放下了上輩子的執念,無論是孝莊還是福臨或者是 董鄂氏,早就不值得他浪費力氣去恨了。

人不會跟臭蟲計較,時至今日,他的目光所向,是整個世界的萬里雲天。

☆、最終之章

天承十九年,董鄂氏重病,藥石無醫而亡,她比博果爾要年長几歲,也不過四十出頭,但根據去冷宮收斂屍體的人說,賢妃娘娘看著卻像是花甲的老嫗。

來稟報的人還說,娘娘臥病在床時一直都呼喚著皇上的名諱,臨死前都沒有改口。這個博果爾倒是早就知道,從董鄂氏病倒,冷宮那邊就有訊息傳過來。

留守在冷宮外圍的太監想著萬一皇上覺得折磨了他們這麼多年還不解恨想最後再打一次臉呢,就巴巴地把訊息報給了他。

跟這條訊息一塊送過來的,還有董鄂氏這十多年都發瘋似的不停地給博果爾畫像的事情。在冷宮中她雖然只能對著福臨相看兩厭,可吃穿用度都沒有缺少過。

對著福臨那張麻子臉和扭曲歪斜的四肢,董鄂氏根本就沒有彈琴下棋的興趣,她情願背對著福臨躺著的那張床,一遍遍在宣紙上作畫。

最開始的時候,畫上的博果爾還是穿著龍袍的,等到了十年後,他身上穿的就變成了便服,而且是博果爾和董鄂氏在教堂初見時穿的那一身,連他手中的摺扇都差不多相仿。

這都是董鄂氏從回憶中摳出來的細節,兜兜轉轉半輩子,她發現記憶深處,自己惦戀的竟然還是最開始那個輕搖摺扇的英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