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後院小佛堂看董鄂氏,這女人可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鋪墊到如今的地步,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收網的時候了。

讓博果爾頗感怪異的是,在佛堂唸經的董鄂氏一見了他,一下子就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還帶著幾分欲語還休,面頰緋紅地從蒲團上站起來,偷偷用眼角瞄著他。

博果爾頓了頓,還沒有想明白她怎麼會是這樣一種反應,董鄂氏就率先道:“妾身給貝勒爺請安,妾身日夜思念貝勒爺,看到您平安歸來當真喜不自勝。”

——從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上還當真不能說她說的是假話,可自己活著回來,董鄂氏理當比福臨更加感到心塞才對。

博果爾的表情略有些微妙,左右看了看,木著臉道:“額娘既然讓你來這兒跪經,就當潛心向佛,沒見過你這樣跪經跪到一半就自行起身的。”看旁邊正在跟董鄂氏說姻緣的小尼姑就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訓斥語氣說出這番話的,然而不知道董鄂氏腦補到哪裡去了,不僅沒有被訓斥後的愧疚和憤恨來,反而露出點說不出的羞赧來,用眼角輕輕撩起來掃了他一眼,羞道:“妾身謹遵貝勒爺教誨。”

這下心塞地換成博果爾了,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京城前,董鄂氏還不是現在這個畫風的,怎麼現在再看,已經變成這樣了呢?

可能福臨打情罵俏時也喜歡用這種訓斥的語氣說出來?所以董鄂氏能把他的斥責歪到覺得他是在拐著彎地示好了?

博果爾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乾脆就不想了,橫豎事已至此,他盯著那名陪著董鄂氏的小尼姑,示意她可要看緊此人。

章嬤嬤和李嬤嬤自從脫了監視管教董鄂氏的職責,都賦閒在家大半年了,現在又被赫舍里氏給挖了出來,讓她們盯在佛堂外守著,免得董鄂氏再做出有辱門庭之事。

博果爾匆匆從佛堂中出來,就看到德九面色帶著幾分難看地守在門口,見狀急忙迎了上來,卻又沒有出聲,一直到兩人走出去一大截距離,方才低聲道:“主子爺,皇上帶著安郡王過來了,現在在您書房喝茶呢。”

博果爾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看著他道:“也怪了,太后怎麼連兒子都約束不住了?”孝莊此時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把福臨死死拘束在宮中嗎?

德九微微一笑:“怕是皇上急於出宮,太后娘娘舐犢情深,不忍拒絕吧。”

明顯是福臨去慈寧宮大鬧過了,孝莊對兒子的感情更深,對臉面顧忌得也多,真讓他再鬧下去,整個皇宮都能聽到風聲,那才是當真丟臉呢。

☆、情夫暴露

福臨確實是火急火燎找上門的,他早就在博果爾回來後,命嶽樂密切關注著襄貝勒府的動向,在嶽樂向他稟報說博果爾一回來就膽大包天地把側福晉鎖在佛堂後,登時就坐不住了。

他自詡情聖,雖然對滿皇宮的妃嬪都不放在心上,但對董鄂氏著實稱得上是柔情蜜意,愛之若寶。福臨自然不能坐視心上人受到這樣的折磨和調教,當即想動身出宮,去把董鄂氏拯救出來。

期間穿插著跟又用生病來阻撓他的孝莊大吵一架之事,福臨經過嶽樂委婉的提點,已經明白了這事兒自己的親額娘一直都從中作梗,想要把他尋尋覓覓了二十年才找到的愛情給攪黃了。

想通這一點後,他登時火冒三丈,跑去慈寧宮鬧了一通——其中不乏嶽樂看似勸架的煽風點火,他本來不敢對太后所做之事提出質疑的,無奈這個女人蛇蠍心腸,竟然害得他跟董鄂氏春宵一度,這要讓皇上知道了,那他的錦繡前程就全都玩完了。

所以嶽樂得先在福臨那裡打下“太后娘娘看董鄂氏不順眼,多次出手坑害”的底子,日後就算事發了,好歹也更讓皇上信服他和董鄂氏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福臨帶著嶽樂趕到貝勒府,去書房坐了沒一會兒,就看到博果爾滿面喜色地快步走來迎接。弟弟見了他這樣開心,福臨一下子被勾起了深埋心中的愧疚之情,羞得無地自容,動了動嘴唇,勉強對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的功夫,福臨因為心中種種情緒翻滾不定,目光黏在博果爾臉上就久了些,他詫異地發現,對著他還笑得燦爛的博果爾在對上嶽樂時,表情卻有點扭曲。

——充滿了敵意與蔑視,甚至還有點難以言喻的嫉妒,所有的情緒幾乎不加掩飾地在他臉上炸開,讓福臨看得又驚又奇。

幸而這樣扭曲的表情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博果爾很快恢復了正常,若無其事地對著福臨請安行禮:“臣弟見過皇上。”

福臨連忙伸手去扶他,藉著把人托起來的當口,埋首細細一看,見博果爾看著自己時眼神清澈,眼底還有隱隱的激動崇敬在閃爍,跟福臨原先設想的仇恨目光完全不同。

但是一旦博果爾的目光轉向嶽樂,就變得晦暗不明瞭,他對嶽樂的態度也明顯冷淡下來,請福臨用茶時甚至沒讓下人也給嶽樂上一盞。

這樣明明白白地打臉,福臨第一個猜測就是博果爾知道了嶽樂在戰場上下黑手的勾當,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這事兒做得非常非常隱秘,連他那個隻手遮天的親額娘都不知情。

那難道是博果爾知道了是嶽樂不小心把董鄂氏變相推薦給自己的?可這樣的話,福臨深切明白自己才應該是主要的仇恨物件,然則看博果爾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誠摯懇切,並不像是有私仇夾雜在裡面。

他一邊思索著,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博果爾說些這段時間京城中發生的零星瑣事,正說到鄂碩福晉上個月重病不治去了——這也是福臨特意提起來的,想要試探一下博果爾的口風。

果然博果爾冷笑了一聲,把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到桌子上,憤憤道:“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淫……但凡是個有臉面的官家太太,也該覺得臊得不能見人了。依我看,都是董鄂氏不知廉恥,才氣死了她的親額娘。”

福臨又急又氣,既為他把白玉無瑕的心上人說得這樣不堪而感到氣憤不平,又有種自己的臉皮也被扒下來用力踩的惱怒羞愧,抬頭正想斥責他幾句,卻見博果爾說話時壓根就沒有看向他,反而在怒瞪著嶽樂。

嶽樂從剛才連潤口的茶水都沒撈上後,也是感覺臉皮火辣,便低頭出神,也不插口他二人交談,就盼著皇上什麼時候注意到了他所受的委屈,幫他把公道討回來。

他是沒注意到博果爾的目光,但是一聽到跟董鄂氏有關的話就心臟提了起來,等博果爾痛罵完董鄂氏,也沒見皇上出聲反駁,心中頗覺蹊蹺,急忙抬頭看過去。

福臨已經收回了盯著嶽樂的目光,所以嶽樂只看到了皇上的半個後腦勺,他再看博果爾,見後者正咬著牙關看著福臨。

——沒錯,襄貝勒的反應是正確的,怎麼皇上被人罵得這樣難聽還不回嘴呢?這人不是把董鄂氏放到心尖上捧著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