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嶽樂的角度看,是看到博果爾對著福臨咬牙切齒,理所當然地就覺得剛才那番話是衝著皇上罵的。他心中還挺樂呢,果然襄貝勒這種直腸子的蠢貨一點就炸,這不是找著給貝勒府招禍呢嗎?

而從福臨的角度看,博果爾分明是對著嶽樂罵的,罵完後看看自己這個皇帝加兄長在上位坐著,這是又後悔話說得難聽失禮了,才畏懼地盯著自己,咬緊牙關收口不罵的。

這一番作態,無疑加重了他心中的異樣詭異感,福臨一下子斷定博果爾跟嶽樂之間是有私仇的,他直覺這其中摻雜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還在思索著,聽到博果爾喊道:“來人,人呢,沒見皇兄的茶該添了,你們都不長眼睛嗎?”

先前還是他自己讓下人們都退下的呢,現在反倒責罵起人家來了,明顯是心中有火發不出來,對著下人出氣呢。

福臨見頓了一會兒才有一個瘦弱得不行的小太監跌跌撞撞地從外間跑來,看這孩子不過八九歲模樣,蔫頭耷腦地明顯不是慣常在主子身邊伺候的。這次能輪得到他來倒茶,明顯是幾個大太監都聽出來博果爾生氣想找人撒火,才把他推出來的。

福臨一向都有些心腸軟巴,見那小太監抖得跟個篩子一般,咬著嘴唇似哭非哭的模樣也十分可憐,動動嘴唇剛想說話,便聽博果爾罵道:“外邊的人都死光了,讓這麼個弱雞來伺候皇上?給我把他拖出去打死!”

小太監兩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磕在地板上,渾身顫抖得不行,端著茶壺的手卻還硬撐著紋絲不動。

福臨道:“好了,朕覺得他伺候得也不錯。”頓了頓又斥責博果爾道,“朕以仁義治天下,這奴才又沒做什麼錯事兒,你這樣動輒喊打喊殺的,也未免太過了。”

他話語中意思很重,博果爾連忙起身下跪請罪:“都是臣弟的不是,還請皇兄寬恕。”

福臨見他這樣,又不免覺得後悔了,他本來就自覺對不起這個唯一的弟弟,如今怎麼反倒為個奴才來這樣訓斥他?人家這是心裡有火,不讓對著他對著嶽樂發,難道對個自家奴才發火還不許嗎?

不過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再多說反倒更彆扭了,福臨把博果爾叫起來,再看那小太監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便道:“行了,這裡不用你了,快下去吧。”

小太監對著他磕了一個頭,怯怯看了博果爾一眼,見後者陰沉著臉沒有表示,方才小心翼翼用膝蓋跪在地上倒退行走。

他本來跪在福臨腳邊,身子並不是正對著出口的,一倒退就撞到坐在福臨下首的嶽樂身上了,手裡的茶壺一歪,從壺嘴處流出滾燙的茶水全倒在嶽樂右腰上了。

嶽樂一下子彈起身來,小太監也嚇得丟了茶壺,慌手慌腳地連忙扯起衣襟來幫嶽樂擦身上的茶水,口中連連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嶽樂怎麼都沒想到這貝勒府上的奴才能這樣不長眼,燙得著實不輕,正想著趕緊把腰側的衣服撩起來跑跑熱氣,不要再緊貼著面板了,感覺著小太監礙手礙腳的,飛起一腳來就把他給踹出去老遠。

他也是弓馬嫻熟之輩,曾經立下過汗馬功勞,發怒時用的力道極大。小太監撞到對面的椅子腳上,一口血吐了出來。

博果爾看了看福臨略帶不忍的神色,賭氣道:“要我說這種瞎了眼的奴才就該直接弄死,不過皇兄以仁義治天下,那就拖下去打三十板子張張教訓。”

福臨正猶豫著是不是該阻止,聽博果爾轉瞬變了一個口風,幸災樂禍道:“還得叫個太醫給安郡王看看呢,茶房裡備著的都是滾茶,可別再燙出個好歹來。”

福臨只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此時自有侍衛進來把那昏倒的小太監給拖走了。人都走了,沒一會兒還有打板子的聲音傳來,他也不好處出聲阻止了,只得去看嶽樂。

嶽樂把衣襟撩了起來散熱,等被燙得發懵的頭腦漸漸恢復理智,一低頭卻赫然發現腰間的玉佩被人給換過了——重點不在玉佩上,而在玉佩掛著的絡子上。

用大紅線打的攥心梅花的絡子,看起來有點陳舊了,想是用了一段時日,那手藝卻是極好的甚至是獨一份的,精緻漂亮得不行。

嶽樂一愣,只隱約覺得這絡子有些眼熟,頓了一頓想明白了,一顆心直直沉了下去,他急忙若無其事地把上衣下襬放了下去,悄摸著抬頭一看,果然福臨瞪著他腰間瞠目欲裂。

福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嶽樂腰間一模一樣的絡子花樣他見過,還是自己第二次入宮侍疾時,二人無法相見,董鄂氏託嶽樂送入宮中的。

現在那絡子綴著玉佩就掛在他的腰間,福臨抖著手摸了摸,牙關緊緊咬住了。

☆、開門見山

嶽樂一看他是這樣的神態,就知道福臨不僅已經看到了他腰間的紅絡子,甚至都已經想到了董鄂氏的身上去。

嶽樂面色慘白灰敗,跟福臨彼此面面相覷愣了一下,張張嘴巴正想說話,聽到門口有侍衛前來稟報道:“啟稟皇上、貝勒爺,二十三板子打下去,那小太監已經嚥氣了。”

嶽樂只好打消了把絡子連同玉佩一起解下來呈給福臨的打算,這本來是最好的洗清自己嫌疑的方法,可惜他反應地慢了一步。

侍衛已經趕來說那個小太監都已經被打死了,他此時若是再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以福臨的性格,只會更惹得他生疑。

嶽樂看到那個有點眼熟的絡子時,就明白自己今天是讓人給陷害了,唯一還有疑惑之處在於,究竟是誰設了這麼個陷阱要讓他跳進去。

這事兒是在博果爾府上發的,那個小太監也是博果爾的人,可關鍵就在這兒,博果爾剛從外地回來,就算聽說了皇上跟董鄂氏的事兒,又怎麼會知道他還牽扯在其中?

再說了,博果爾除非會掐指神算,不然又怎麼能知道董鄂氏曾經送皇上一個這個樣式的絡子?他總不能臨走前就派了人嚴密監視董鄂氏的一舉一動吧,那時候她跟皇上可還沒有勾搭上呢。

嶽樂從心底就不信博果爾能神機妙算成這樣,思來想去,覺得最可疑的就是在宮中的太后了——從博果爾府上動手,就是存了禍水東引之意,畢竟這事兒上博果爾也是實打實的頭號受害人。

嶽樂越想越覺得孝莊的嫌疑最大了,面上卻絲毫聲色不動,鎮定道:“襄貝勒何苦這樣,不過是個奴才,讓人好生調教規矩也就是了,那麼小的孩子,就這樣給打死了,於心何忍?”

他要是自亂了陣腳,福臨更能看出不對來了,嶽樂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坦然模樣來,還有閒情逸致關心一個小太監的死活,倒把福臨給迷惑住了。

雖然那個絡子同董鄂氏送他的實在是相似,但這個花樣也不獨她一人會打,福臨也就來得及瞄了一眼,還真拿不準是不是董鄂氏的手藝。

他正拿不準主意,卻聽到博果爾愣愣道:“我、我也沒讓人把他打死啊,那個小太監是年關時才買入府上的,規矩欠點,是惹人生氣——可是我著急一向都是說打三十板子的,這一點我府上的人可是都知道的,先前打了那麼多次,也沒見打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