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博果爾罩著斗篷守在宮門外等到自家馬車從後宮駛出來,顧忌著漫天的飄雪,沒跟往常一樣把簾子拉開看看額孃的形容,只是隔著簾子輕輕喚道:“額娘?”

倒是娜木鐘示意丫鬟把車簾子掀開,伸手搓了搓他冰冰涼的臉頰,心疼道:“額娘好得很,快別說了,咱們回府。”

她有心想把懷裡捧著的熱乎乎的湯婆子塞給兒子,顧念到兒子日漸威嚴,必定不肯捧著這玩意騎馬,免得讓宗親們看到了笑話,只好吩咐跟著的小廝好生護著點他。

博果爾有點無奈,定定看了挑著簾子的丫鬟一眼:“還不快點把簾子放下,冷氣鑽進去讓額娘著了涼,你們一家子都得跟著吃掛落兒。”

丫鬟聽了他的話還未如何,被他那一眼看得渾身發涼,連忙把簾子給合攏了,隔著簾子確保沒有冷風再灌進來了,才敢福身向他請罪。

這個丫頭倒是機敏,博果爾回身跳上馬,護著馬車返還貝勒府。

母子兩個一回了府就避開人商量事情,娜木鐘才算是收了笑容,露出點疲憊悲傷之色:“鄭親王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你去他們府上看了嗎?”她說話時看著博果爾臉頰上的淤青,動了動嘴唇,卻沒就此說什麼。

博果爾緩緩點頭:“勒度和濟度兄弟兩個今日就沒進宮,說是鄭親王昨晚就不好了,好歹捱了一天時間,也是壽數如此。”

要是擱上輩子,鄭親王一年前就該離世了,博果爾本就猜到他很難活過今年,因此還算平靜。

娜木鐘就是實打實的哀傷了,他們這一輩活著的人越來越少,她聽了鄭親王的死訊就想到了逝去多年的兩任夫君,心情連帶著就低落了下來。

博果爾勸了幾句,見她情緒多少緩和了些,有意拿別的事岔開她的注意力,開口問道:“今晚在慈寧宮如何?”

他去接孝莊懿旨時倒是去過慈寧宮正殿,不過那時所有女眷都被移到偏殿避開了,博果爾也沒跟自己額娘見上面。

“別提了,今天鬧了一場大笑話。”娜木鐘帶著幾分鄙夷道,“起先訊息傳過去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單看出來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能讓孝莊變一變臉色的,這世上也少有了,娜木鐘那時就知道是出大事兒了,不過孝莊恢復得也快,轉眼就鎮定自若了,溫聲把女眷都請去了偏殿。

娜木鐘說起來倒是帶著點解氣的意思:“她還想瞞著我們呢,隔了兩柱香時間照常回來說笑,倒也看不出什麼了,沒想到才半個時辰不到,她自個兒的親兒子就跑來拆臺了。”

福臨一來,雖然沒當著這麼多女眷的面當面給孝莊難堪,說話卻也沒多客氣。他也是有意跟孝莊對著幹來發洩心中的不滿,既然孝莊不想在新年大宴上就讓鄭親王過世的訊息傳開,他就有意拆臺,當著那麼多女眷的面把話都給明著說了。

娜木鐘是一想到孝莊當時的臉色,只感覺這麼多年受得氣都算是出盡了,難掩幸災樂禍地跟兒子說完,她又想到正事了:“只是太后這樣做,難免叫人說皇室涼薄呢。”

福臨就是因為這個跟孝莊吵起來的,雖然爭吵時母子兩個為臉面記特意挪了個地方,但娜木鐘從先前的話音中已經都聽出來了。

她是搞不懂孝莊究竟是如何想得,也不怕涼了宗親的心,都說人走茶涼,老親王屍骨未寒,茶都還沒涼呢,孝莊就連都不讓人家正兒八經辦了,這做得真心有點太過分了。

娜木鐘是這樣想的,沒成想博果爾一聽後反倒笑了起來:“這個倒也好理解,鄭親王這是當了給猴看的雞了,太后有自己的打算呢。”

☆、陳敬改名

在博果爾看來,孝莊的意思非常明顯——鄭親王上輩子也是死得及時,還沒有特別顯出來,不過那時孝莊對他葬儀下的旨令就已經挺模糊曖昧的了,這輩子只能說他正好趕上了新年的時候,也是事不湊巧。

他抬頭看了娜木鐘一眼,輕聲道:“其實不單是鄭親王喪儀這一件事兒,往前推,像太后下懿旨但凡適齡滿族女孩兒都必須參加選秀,經皇上篩選後才能婚嫁,這跟今天的事兒都是一脈相承的。”

孝莊的手段哪裡只有這一點,蓋因娜木鐘的眼界還是略侷限在內宅,博果爾才拿這最能讓她感觸深重的事情來分析的。

娜木鐘半晌沒有說話,猛然間明白過來,從座位上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皇上藉由這麼一個看似是小事的命令,就把所有滿人的婚嫁都捏在了手裡?”

宗親皇室全都由皇上指婚,而在大選中被刷下來的秀女才輪得到普通旗人,這樣一下子就把福臨的權利給凸顯出來了。

要說娶老婆在誰眼裡都是大事兒,迎娶嫡福晉跟抬進來個格格、庶福晉是完全不同的,它是一個男子成人的重要標誌,誰都不能等閒視之。

不跟著皇上走,別說是封官加爵,你連福晉娶得都比別人要次一等。更有甚者,你不跟皇上好好表現,皇上眼裡沒你這個人,指婚時說不定就有意無意地把你給漏了。

娜木鐘想通這一點,一時間只感覺眼前豁然開朗,低聲喃喃道:“從前我真是小看她了……我單以為她這是為了讓全天下人知道,宗室的女眷都是皇上挑剩下的,皇上才是最至高無上的……”

後者只不過是一個隱形的威懾作用,她還在心中暗暗嘲笑孝莊小題大做呢,沒想到人家這才是舉重若輕,輕飄飄就把事情給辦了。

博果爾看自己額娘明白過來了,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這只是太后這一年多來做的其中一項舉措罷了,說白了,還脫不了小打小鬧的範圍,今天這出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福臨親政以來,推行的各項政令接受到的來自宗親的阻撓和反對確實不少。究其原因,一來皇帝尚且年幼,又顯得寬厚中帶著點小懦弱,不能服眾。二來,還沒有從草原時代完整過度的八旗宗親還都保留著以旗主為尊的老想法,八旗旗主一旦同皇帝的意見不同,福臨這個皇帝就處於弱勢。

而對福臨多項政治舉措指手畫腳、多加阻撓的宗親又有幾大依仗,有的自詡是順治帝的長輩,依賴賣老;有的自覺與國有功,皇帝必不敢清算到他頭上給人留下“鳥盡弓藏”之感;再有的,就是愛新覺羅家這一幫子,實打實的皇親國戚,別說沒出五服,絕大多數鬧得兇的連三服都沒出,算起來大家都是一個祖宗。

“太后肯定早就厭煩了這群不長眼的了,可惜她又不可能明著表示出來,多方暗示,偏生人家還看不懂。”博果爾說到這裡倒是有點想笑了,“太后正在慈寧宮氣悶著呢,可巧鄭親王這事兒發了,上趕著瞌睡送枕頭,她當然要好好拿捏一番。”

娜木鐘徹底明白了過來,點頭道:“一點沒錯,鄭親王是議政會最年邁的一位老親王,比皇上還要高上一輩。一生戎馬,論功績,絕不下於任何宗親。他又是太祖的親孫,你皇考最信重堂弟,這個人選分量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