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樂硬撐著興高采烈的模樣念祝酒辭明顯引起了眾怒,博果鐸為人謹慎,沒有貿然行動,只偷眼去看博果爾的反應。

博果爾被濟度揍了一拳,他心中也還拿濟度當自己人看——濟度也明顯不是真恨上他了,這一拳是打給孝莊看的。

不過做戲也不能做過頭,要是他真不輕不重捱了一拳就此跟濟度疏遠了,也難免被人指著脊樑骨罵涼薄寡恩,更惹得孝莊起疑。

博果爾重重把面前擺酒放菜的小案桌推開,湯湯水水的濺了嶽樂一身。嶽樂再也忍不下去了,礙於福臨還在上面坐著,又不敢當堂吵起來,只能面沉如水地收了聲看向他。

博果爾垂眸看著同樣濺上了菜湯的衣服下襬,難掩悲慼地緩緩吸了一口氣,被旁邊的博果鐸用力拽了一把。

你瘋了這是,敢在新年大宴上當面給代表皇上祝酒的臣子難堪,這往重了說可是蔑視皇權的大不敬之罪。博果鐸勉強笑道:“他有酒了,安郡王別惱。”

嶽樂明顯想說什麼,看看周遭面色不善的幾位親王郡王,再看向上首坐著一直沉默的福臨。

福臨跟濟度不對付,但是對鄭親王的敬重卻不下於任何人。他又一向多愁善感,聽嶽樂念祝酒辭也感覺有點刺耳,見下面鬧起來了,滿堂的大臣都在看著自己的後續反應,心煩意亂地站起身,胡亂敷衍道:“朕下去歇歇。”

☆、深層含義

福臨一走,整個乾清宮偏殿的氣氛就更加古怪了,嶽樂僵在場地中央頓了頓,終究還是把祝酒辭收了起來,肅容回到位子上坐下。

緊挨著他坐的溫郡王猛峨和康親王傑書都幅度挺明顯地朝著旁邊讓了讓。本來坐在一塊就是情分,福臨向著嶽樂,也知道嶽樂跟大部分宗親都不大對付,才特意跟排座的官員囑咐了一聲,讓把這兩個人排得挨著嶽樂坐,免得他席間無聊。

康親王和溫郡王已經算是得了福臨示下的禮部官員特意挑出來的跟嶽樂還能說得上話的人,他們也未必是心存義憤就有意當著這麼多宗親和滿朝權貴的面給嶽樂難堪。

無奈此時嶽樂明顯是惹了眾怒了,他們必須得做出姿態來劃清楚跟嶽樂的界限。再者說了,嶽樂這次踩著剛故去不久的鄭親王跟福臨賣乖討好,他們平時就算關係再好,此時也得覺得這人根本不可深交。

這感覺跟被人照臉上扇巴掌似的,嶽樂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迎著在場諸多別有深意目光的打量,和常阿岱等人嗤笑鄙夷的聲音,放在膝蓋上的右手緊緊攥成一團,指甲把手心都給掐破了。

福臨到宮裡放完煙花都沒有再出面,只是讓貼身太監吳良輔來告知群臣可以離宮了。博果爾注意到今年的煙花只放了一炷香時間就停了,比往常短了一半還多。

一場新年大宴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吳良輔複述完皇上口諭就匆匆離開了,他的臉色也並不好看,走的是向慈寧宮去的道。

博果爾推測估摸著是福臨跟孝莊又針尖對麥芒地硬頂上了,最有可能引起爭端的就是孝莊在鄭親王喪禮一事上讓人覺得心涼的態度。

福臨此人倒也確實敦厚軟和,他平時為人處世都容易衝動感情用事,尤其是碰到親近的人離世,緬懷之意氾濫得都能躲在乾清宮偷偷大哭上一場。

博果爾兩輩子加起來,唯一一次見到福臨面對死人還冷酷得如同寒冬一般就是在他的葬禮上,這位能為宗親離世而惶惶的兄長在親弟弟頭七都沒過時就在靈堂上接走了他的髮妻。

博果爾回身看向身後的九重宮闕,壓下嘴角勾起的冷笑,長長而又緩慢地吐出了腹中的鬱氣。他順著剛才的思路繼續想下去,按照福臨的一貫行為,鄭親王離世當然得弄得隆重些,配得上老親王議政會領事大臣的尊位。

這跟孝莊的意願是相違背的,尊貴的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她兒子的性情,才要趕在福臨能插手之前,就讓博果爾拿著懿旨往鄭親王府走一遭。等福臨反應過來,發現章程都已經定下來了,他是不可能做出當著滿京城這麼多眼睛的面把太后懿旨追回來的,只好認下了,卻又實在氣不過,跟孝莊爆發衝突再正常不過了。

他正想得出神,感覺到有人走在他身後半米遠很接近的地方,對方的呼吸聲都能清晰地聽到了。博果爾皺了一下眉頭,側身看過去,見常阿岱籠著手閒閒衝自己笑了一下。

笑屁啊,博果爾被孝莊擺了一道心情正不是很好的當口,看到常阿岱這種明顯欠揍的表情就心煩,頓住腳步沉著臉看著他不說話。

常阿岱本來是想逗逗他故意賣關子的,被他一看卻感覺到渾身發毛,把懷裡籠著的湯婆子抱得緊了些,抬頭看向飄著細雪的天空,裝模作樣嘆息道:“今年天可真涼啊,盛京那邊都得鬧雪災了吧?”

他說完後見博果爾面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森冷了,連忙湊過來低聲道:“博果爾,哥哥得說一句,你可真是長進了。”

頓了頓,常阿岱也沒在意博果爾的沉默,朝著孤身走在朝臣最前方、頗有點落荒而逃味道的嶽樂一揚脖子:“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有些話可不能說明白了,都說出來那就成得罪人了,彼此心中有數就好。常阿岱看著博果爾平靜萬分的側臉,禁不住暗自感嘆。

博果爾身份尊貴,是他們中拔尖的,除了福臨外,沒人能穩壓他一頭,連濟度都次了一等。但讓常阿岱說,他從頭到尾就沒把博穆博果爾這個人放在眼裡過,一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懷揣著一腔熱血總想幹出點成績來,擱戰場上這種人是死得最快的。

這樣想的不僅是他,估計好多宗親都沒怎麼把這個年紀輕輕的襄貝勒放在眼中,不然他們也不會自發圍攏在濟度周圍了。

可今天,常阿岱得說,博果爾真的長進了,這一手玩得真是太漂亮了——嘿,他才不信博果爾是正巧在嶽樂念第二篇祝酒辭時剛趕回來的,說這事兒是湊巧,那是騙傻子的。

這分明是博果爾藉機陰了嶽樂一手,你說他那個時候頂著老大一個被濟度打出來的傷出現在偏殿裡,嶽樂是繼續讀下去啊,還是就此中止啊?後者固然得罪了宗親大臣,可他要敢中途停下,慈寧宮坐著的那位能活撕了他!

皇太后前腳下旨要把鄭親王喪禮從簡從速辦,後腳你嶽樂就敢停下念新年祝酒辭?這是往皇太后臉上扇巴掌呢。嶽樂看著是做了傻事兒,其實心中再明白不過了,兩害相較取其輕,得罪權貴不算什麼,只要太后和皇上都念著他的好,他的青雲梯就不會中途斷掉。

常阿岱本來還有幾分得意,博果爾跟嶽樂不太對付,可也沒有關係差到要當眾使絆子的程度,他還當是自己數日前的挑撥離間起了作用,可如今看博果爾鎮定而不見絲毫得意的反應,他又覺得有些沒底了。

博果爾見他一個勁兒盯著自己跟個稀罕物似的看個沒完了,心中說不出的厭煩,繞過常阿岱徑自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