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鐸面色也變得有幾分凝重了,湊過來嘆息道:“我入宮前也聽到了些風聲,老親王昨日晚間就吐血了,喂下參湯去原番吐出來……”後面的話他也沒有說出來,深深看了博果爾一眼,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訊息他何嘗不知道呢,博果爾應了一聲,硬撐著到宴席進行到一半時,看到吳良輔匆匆從外面進來湊到福臨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福臨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沉著臉在龍椅上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把酒杯輕輕放回桌子上,取來手帕擦了擦手,才撐著擠出點笑意來聽嶽樂繼續誦讀祝酒辭。

博果爾旋即看到蘇麻喇姑在乾清宮偏殿門口對著自己隱蔽地招了招手,他悄無聲息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匆匆走了過去。

蘇麻喇姑拉著他來到一處僻靜之地,臉色蒼白小聲道:“鄭親王府上剛傳來訊息,王爺半個時辰前去了。”

博果爾早從福臨的反應中猜出來有這回事兒了,他長嘆了一聲,打起精神問道:“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讓蘇麻喇姑來找他,顯然是有事情要吩咐他,博果爾沒明白這種時候自己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更何況好事兒孝莊一般是不會來專門找他的。

“老親王走得不巧……”蘇麻喇姑為難了一下,有些話她也不想說出口,“正值新年,牽扯太大,也沒法大辦,停靈也不能停太久,犯忌諱。”

“親王是議政會領事大臣,皇上不下旨撫慰也就算了,難道連停靈的天數都要縮減?”博果爾適時地表現出幾分不忿來,皺皺眉卻又旋即鬆開了,“蘇麻姑姑,去舊迎新的日子誰都不想惹上晦氣事,可老親王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這樣做是不是太過火了?”

蘇麻喇姑拿腳輕輕碰了碰他的腳尖,示意他不可胡說,嘆道:“這是自然的,等過了這十五天,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會下旨撫慰,路祭也不會虧了親王的。”

她頓了頓,進一步跟博果爾許諾道:“太后娘娘說過了新年慶典,就把草原活佛請來為親王辦水陸道場,一定讓王爺走得安安心心的。”

停靈都不讓停夠日子,聽她的話音連路祭都得延後辦,博果爾輕輕吸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才接話道:“那請太后娘娘懿旨,我出宮同濟度勒度他們說吧。”

這絕對是得罪人的活計,鄭親王才剛走宮裡就下令連兒女儘儘最後的孝心都不準,確實太不近人情了。

要是換個人去,結仇是結定了,以濟度的脾氣,得恨死孝莊和福臨,連送信的人都得一併惱上。怪不得蘇麻喇姑滿臉愧疚呢,這是知道他跟濟度親如兄弟,知道這壞人不好當。

蘇麻喇姑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呢,一聽他主動把話接了過去,鬆了一口氣,卻又更加愧疚了,儘量軟和道:“好,奴婢這就跟娘娘回稟去,事情辦成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念著您的好。”

這個博果爾就不奢求了,再記著他的好吧,下次再碰上這種事兒恐怕還是他去唱黑臉,這種好記了還不如不記。

他跟著蘇麻喇姑去了慈寧宮一趟,孝莊已經把來慶賀的女眷都移往偏殿了,單獨囑咐了他幾句。懿旨也在蘇麻喇姑去叫人時就已經寫好了,孝莊當著他的面取了皇太后金印鄭重蓋上了。

她不忘叮囑道:“你同濟爾哈朗家的小子們親如兄弟,去了可要好生寬慰他們,老親王壽數也已不小,天命如此,人力難為。”

要不是看他們親如兄弟,孝莊也不會特意玩這一手來讓他惹濟度的眼,報喪的人總是難免會被遷怒的,更何況濟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

博果爾面無殊色地跪領了太后懿旨,匆匆出宮趕去了鄭親王府,府門前的紅燈已經都撤下了,門上掛起了白綢。

一走到門口就能聽到裡面震天的哭聲,博果爾腳步頓了頓,醞釀了一下情緒,方才紅著眼眶走了進去。

勒度跪在外側,率先看到了他,沒說什麼,朝兄長那邊看去。濟度閉了閉眼睛,撐著站起身來,啞聲道:“你怎麼來了?”

博果爾什麼都沒有說,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

博果爾過了一個時辰回宮,他的右側顴骨上帶著一塊明顯的淤青,人看著面上帶著悲慼,倒是不見憤怒。

濟度明顯明白了他話語中的意思,順勢朝著他的臉給了一拳,對方不是實心想打他,那樣的力道和速度博果爾也能避開,卻仍然撐著實實在在地捱了一拳,只有這樣才好對孝莊交差。

他匆匆離席又頂著傷回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瞎子,見狀自然知道出事了。京城裡鳳子龍孫雖多,有那份底氣在新年宴期間打傷皇帝胞弟的卻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再看看除了他再沒有別人中途離席的,聯想到鄭親王一脈今日俱都沒來,私交好的大臣們不動聲色對了個眼神,都心中有數了。

嶽樂對自己新接的這個祝酒的任務欣喜若狂,他也是牟足了勁兒要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宗親們不服他沒事兒,只要皇上信重他,誰都說不出別的。

他確實文采出眾,祝酒辭寫得華麗激昂,極盡歌功頌德之能。嶽樂準備了好幾篇祝酒辭,博果爾離開時他在誦讀第一篇,此時博果爾回來了,他正讀到第二篇開頭。

擺明了在宗親中領頭的鄭親王去了,這下嶽樂就懵住了,不知是要就此收聲,還是繼續讀下去。

他心中暗自埋怨博果爾出現的不是時候,想著大好的時節要真因為一個親王的離世就連祝酒辭都不唱誦了,那這個年節過得也太不倫不類了。

嶽樂咬了咬牙,大聲繼續讀起來,他隱約聽到宗親中傳來嗡嗡的議論聲,脾氣暴躁又跟鄭親王一脈走得近的信郡王多尼借醉摔了酒杯。

在剛入關還不到二十年的滿人心中,皇權還不是那樣的至高尊貴,他們仍然延續著八旗議政會的政體,由最德高望重的人擔當領事大臣。

鄭親王就身處這樣一個位置,他同太宗文皇帝同輩,是存於世最久的老親王,在宗親中受到廣泛的尊敬和信服。

這樣的人走了,連上首的福臨不管真情假意都要流露出惋惜、傷感和痛心來,何況是其他人?

這也就是在新年大宴上眾人才有所收斂,不然老親王去了,不管心中作何念想,宗親們都得放聲悲哭,以示尊崇才是。

嶽樂滿含深情讀出“載瞻象闕,阻奉瑤觴”,博果爾聽到下首的平郡王羅克鐸不算小聲地罵道:“得得得,屁放得真響,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嶽樂明顯聽到了,話語哏了一下,周遭的幾位宗親發出細細的低沉嘲笑聲以示不滿。

都是鳳子龍孫,真論起血緣來,都是皇上五服以內的親戚,在場的不敢跟福臨硬頂,難道誰還怕了嶽樂不成?一時間指指點點的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