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喜,大喜,心想終於能出去溜溜了,二話不說就搶在孝莊說話前答應了,帶著博果爾和吳良輔急急忙忙出宮了。

他一出了宮就猶豫了,盯著乖乖跟在自己身後的博果爾。福臨壓根就不想去啥莊子上看荷花,他想的是去教堂跟湯若望促膝長談,可總不能跟弟弟明著說“我就是打著你的旗號逃出來,其實不樂意跟你玩”。

福臨正糾結著怎樣把話說得不傷人,就聽到博果爾道:“臣府上一幕僚仿皇兄手筆,作了一水牛圖,不知皇兄是否賞光移步前去一觀?”

噢噢噢,這一定就是博果爾上次說過的稱讚他水牛圖畫的好的那個幕僚了!福臨至今仍記得“質拙高古,朴茂醇厚”這說出了自己心聲的評語來。

他立刻把湯若望拋到腦後了,一口答應道:“好,朕這就隨你前去。”

☆、截胡好戲

福臨在自己弟弟府上一見了那位幕僚陳敬,第一個感覺就如同見到了知己,對方每一句話都那麼戳他那顆寂寞孤獨的文青心,讓他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博果爾在旁邊前半程全程圍觀,還不忘對用眼梢偷瞄自己的陳敬幅度極小地點頭表達讚許之意。

康熙朝一代名臣的陳敬跟他同齡,現在還不過是位十六歲的半大少年,辦起事來還略顯稚嫩,時不時謹慎小心地看博果爾一眼,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他自以為做得隱蔽,其實手段有限,要不是福臨此時處於見到了知己的興奮感中,八成已經看出來了。博果爾對此倒是並不介意,一回生兩回熟,換了誰第一次拿著背好的稿子來坑皇帝都會信心不足,多鍛鍊幾次就好了。

陳敬的表現也很符合他的預期,博果爾雖說是以靈魂狀態圍觀了福臨和董鄂氏在紫禁城你儂我儂、互訴衷腸的全過程,但那都過去多久了,他多無聊才能把每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大致記得零星幾句,都讓博果爾轉述給陳敬了,還順帶丟給他一沓福臨的字跡書畫,讓陳敬這幾天自行揣摩領悟的,沒成想還能說得很對福臨胃口,看得出來陳敬是下了大工夫的。

看福臨跟陳敬說得一包帶勁的,尤其在陳敬給他展示了自己仿皇上真跡畫的水牛圖後,福臨更是對此人滿意極了。

可惜皇帝是不能離宮太久的,尤其還是白龍魚服、微服出行,吳良輔出去了沒一會兒就苦著臉回來,小聲附到福臨耳邊告訴他孝莊太后派來的小轎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當皇帝當到這個份上也是憋屈,老婆不是自己選的,旨意不是自己下的,連在弟弟家多玩一會兒老媽子就得來叫人。福臨氣吁吁的,他臉上火辣辣地燒成一片。

——當著博果爾的面也就罷了,竟然還在博果爾的幕僚面前丟了臉。福臨踢了吳良輔幾腳,見這狗奴才趴在地上叫痛求饒,外面又來人催了幾次,方才怒氣衝衝地上轎子走了。

陳敬跟在博果爾身後跪送皇帝起駕回宮,一回了書房就給博果爾又跪下了,恭敬萬分道:“小的行事疏漏,險些誤了貝勒爺大事,還請主子爺懲罰。”

博果爾親自把人扶了起來。

讀書人都講究風骨,陳敬自小苦讀,雖還未有功名,卻也有些傲骨,肯為一點小錯就低聲下氣,也是為了顯現對他這個當主子的敬重。

博果爾自忖自己還沒有悲哀到需要藉助折損手下人還樹立威嚴上,他笑道:“先生做得很好,不必多慮。”

“小的幸不辱使命,未有辱貝勒府名聲。”陳敬聽到此,一顆亂跳不停的心才算是落了地,稍顯稚嫩的臉上呈現出激動之色,連垂在身側的手掌也微微顫抖著。

對於一名讀書人來說,能夠跟當今聖上面談近兩個時辰,還受到了對方的連連誇讚,絕對是夠讓人激動的了。

他知道的並不多,此時還非常激動主子爺看重他,竟然還親自為他搭起晉上的通天梯,並不知道他的主子爺已經在算計著要利用他弄死皇帝了。

博果爾也不打算讓陳敬知道。他確實感念上輩子陳敬對娜木鐘表現出來的善意,也不代表他這輩子就得像二傻子一樣什麼都跟陳敬說出來。

上輩子是上輩子,陳敬固然是個顧念舊情的人,但這次他謀劃的可是牽連九族的大事,跟上輩子伸伸手就能幫幫忙可不是一個概念。

忠誠度是需要培養的,博果爾正打算再勉勵他幾句,眼見自己的伴讀阿楚琿一路小跑著進了小院,停在書房門口三步遠處,焦急地在原地打著轉。

這一看就是有事兒,博果爾把人叫進來,聽他附耳說了一句,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本以為都這個時辰了,福臨該乖乖回宮,沒成想這位爺似乎跟孝莊置氣上了,轎子半道轉了向,朝著湯若望設在京郊的教堂去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論董鄂氏此時有沒有失望沮喪地回家,博果爾都冒不起這個險,真讓這兩人一見鍾情看對眼了,他的許多計劃就都要被迫提前了。

所幸福臨是回宮回到一半才想起要轉道去教堂的,要繞過大半個京城,還是博果爾的貝勒府離得教堂近些。

他心念一轉,回內堂換了身衣服出來。

清朝初年為了穩定局勢,對於服飾的規定還是“男從女不從”,即男性可以仍可以遵從漢人服飾,女性則需要遵從滿人裝束。對於男子來說,漢服和滿服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他一走出來,明顯穿著的是一身漢服,阿楚琿和陳敬都愣住了。

博果爾並沒有在意屬下的失態,叫來阿楚琿附耳吩咐了幾句,等他離開後半刻鐘,方才出了貝勒府,翻身上馬,抄小路朝著教堂方向快馬前進。

他到達地方時,阿楚琿早已派人來跟湯若望打過招呼,說是襄貝勒從皇上口中聽聞湯神父種種,對天主教大感興趣,想來聽神父傳經講道。

博果爾對湯若望的印象並不深,他這輩子也從未見過湯若望這個人,但料想這名外國人能歷經明清兩代不死,甚至得康熙封“光祿大夫”,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個對政治和特權一無所知的愣頭青。

果然他還沒到教堂,遠遠就能看到一位金色頭髮、樣貌古怪的外國人守在門口等候著迎接他。

他可是見過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景象,見了夷人就覺得不爽。博果爾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旋即舒緩開,從馬背上下來,笑道:“湯瑪法?”

他一眼就看到站立在湯若望身後幾米遠處怯生生站立的董鄂氏,這女人倒是也不傻,一看能讓湯若望鄭重其事專程相迎的人一定身份不低——只可惜,他可不是她心心念念不忘的順治帝。

“湯瑪法”的說法不是他說的,而是順治主動叫出來的——湯若望早在清軍入京時就冒死自薦,得到孝莊的賞識,連順治親政的日期都是他給選定的,很得順治的信重。

博果爾喊出這個稱呼後都覺得燙嘴,汗阿瑪要是知道他的皇位繼承人叫過多爾袞“皇父”,又叫過一個外國人“瑪法”——前者福臨好歹還只是迫於時局,後者福臨叫得可是不亦樂乎——在九泉之下不知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