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別說董鄂氏受不了被指到貝勒府當側福晉,就是鄂碩都有些接受不了。他生兒子生得晚,絕大多數時間都用在教養女兒身上,鄂碩對董鄂氏的看重尤勝於此時的費揚古,這女兒不僅德言容工無可挑剔,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

鄂碩不說存了讓女兒入宮當娘娘的心思,起碼是打算著怎麼也能當個王爺的福晉。博穆博果爾現在還是個貝勒,這個不打緊,日後必能升上親王去,皇上不會讓人議論他苛待幼弟。

可指婚聖旨一下,就算博果爾升了親王,自家女兒也就只能當個親王側福晉,頭上還有大福晉壓著。鄂碩也很接受不了這個,他也是一想就覺得心塞。

再不樂意能怎麼樣,難道他還能攔著不讓女兒嫁過去?鄂碩也只能勸了幾句,只求女兒能看開些,要是三個月後出嫁再頂著這樣一雙紅腫的雙眼,先不說襄貝勒怎麼想,萬一皇上知道了,他們家一個“怨懟”的名頭就跑不了了。

董鄂氏並不言語,只低頭默默垂淚。

鄂碩從女兒的貼身丫鬟桐玉手中取過手帕來,細細給董鄂氏擦淚:“我今日在朝上,還特意去給襄貝勒請安呢,貝勒爺待下和藹寬容,對誰都是一副好顏色,從不亂使脾氣呢。”

和藹寬容云云,董鄂氏才不相信,她半年前在京城最有名的筆墨店莫子軒中結識了安郡王嶽樂。董鄂氏對這位文質彬彬的郡王十分敬重,安郡王可是告訴她,宗親中多是粗蠻野人,也就皇上跟他興趣相投,稱得上一知己。

董鄂氏聽了嶽樂的描述,禁不住對紫禁城裡住著的皇上滿帶傾慕。她自小受漢學影響深重,太平天下正需要這樣仁愛醇厚的皇帝來領導才行呢,其他人身上還脫不了在草原上的粗俗蠻夷氣。

她跟嶽樂聊得來,以此類推,若是有幸得見皇上,也一定能相談甚歡——至於那個襄貝勒,董鄂氏從來沒從嶽樂口中聽過,可見不是一類人。真要是個不知冷不知熱的,她心中勾畫出的“舉案齊眉”“白首偕老”的美好畫卷,豈不都是一場笑話?

更別說嫁過去還只是個側福晉,她自從董鄂氏接了聖旨,就感覺天崩地裂,了無生趣,這才接連哭泣了好幾天都沒能消化這條噩耗。

好不容易送走了擔心她的阿瑪,董鄂氏讓丫鬟磨墨,給安郡王寫信約見,親手封上火漆,讓最信重的貼身丫鬟桐玉去莫子軒跑一趟。

桐玉直到了兩個時辰,天都全黑了,才回到了鄂碩府上。董鄂氏早等得心焦無比,見她輕手輕腳推門進來,連忙站起身道:“怎麼能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可是王爺有差事在身不能應邀?”

桐玉跑得氣喘吁吁地,卻兩眼發光地對著她不停擺手:“小、小姐!不、不是!我——”

這模樣一看就是天大的好事兒,董鄂氏卻有些提不起興趣來,皺眉道:“你權且歇一歇,把氣喘勻了再說。”

桐玉用力嚥了一大口口水,尖聲叫道:“安郡王說皇上敬重海外來的傳教士湯若望,每月中旬都會偽裝成漢人家公子,去教堂旁聽佈教!”

董鄂氏先是一驚,又是一喜,上前幾步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說的是真的嗎?這話怎麼讓你聽到了?”

她雖則高興,臉上卻又覺得火辣辣的,若是安郡王嶽樂故意把這條訊息漏給自己的婢女,別是嶽樂看出來她對皇上隱約的傾慕之心了吧?董鄂氏不敢再想下去,一時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連忙拿帕子捂住羞紅了的芙蓉面。

“不是,小姐,安郡王不是特意說給我聽得!”桐玉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出來,“我去的時候,安郡王還沒來,莫子軒的學徒就帶我到內堂等著,過了一個多時辰,安郡王跟莫師傅交談著這條訊息走進來,看到我才收了聲。”

莫師傅是莫子軒的掌櫃,算是董鄂氏的半個師傅,也很得安郡王敬重。

哦,那就不是嶽樂有意透露給她聽的。董鄂氏長舒一口氣,沒再搭理桐玉,自個兒坐在梳妝檯前怔怔出神。

桐玉焦急地跺了跺腳,湊過來給她捏肩膀,勸道:“小姐,今兒個已經十三了,還有兩天就到月中,您看我們?”

董鄂氏也有些心動,她眼看著就要嫁作他人婦了,難道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青春年華付諸東流之前,真的能甘心不去見皇上一面?

那是她心心念唸了多年的仁愛君主,哪怕就遠遠看那麼一眼也好,她也不會去打擾他,就看一眼,權當圓了自己的心願。

這個念頭太放肆了,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不守規矩過。董鄂氏扶著梳妝檯的纖纖玉手漸漸用力,緊緊捏著梳妝檯邊緣,被心中湧動的念頭搞得惴惴又不安。

她想要去見他,他能看得見她嗎?

第二日,一抬不起眼的四方小轎載著董鄂氏去了常去的莫子軒,桐玉跟在她的轎子旁護送。小轎把人抬到地方就離開了,少頃,一個面白如玉的公子哥搖著摺扇從莫子軒出來,旁邊跟了個扎著總角的清秀小廝。

她們兩個腳步略急促地從莫子軒門口走過,一個正在樓梯口處普通旗人打扮的男子飛快瞄了她們一眼,對著小二嫌棄道:“不行,你這面鏡子要價還是太高了,爺可不當被宰的冤大頭。”

“大爺,這個可是明初時的古鏡,咱們這兒絕無假貨……”小二沒說完就看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把懷裡的鏡子用衣襟擦拭乾淨,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屁都不買還有臉在這兒賴了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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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從派去監視鄂碩府上動向的探子口中得知了董鄂氏終於跑去教堂撞大運的訊息後,感嘆了一句命運強大的慣性。

——上輩子董鄂氏也是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福臨喜歡去教堂的訊息,急急跑去見了一面,貌似從那次起就徹底愛上了這個圓圓臉的小皇帝,連嫁給他後,還瘋魔似的拼命在閨房裡畫福臨的畫像。

不過這次她可見不到福臨了,董鄂氏不知道自從她領著桐玉天天去教堂後,太妃娜木鐘也天天跑到皇宮中找孝莊喝茶聽戲,孝莊偏又喜歡展現天家和睦美滿,就也叫福臨作陪。

那個十幾歲少年樂意看那些講述家長裡短、婆媳關係的戲,福臨無聊得要死,心裡惦記著該到了去教堂的時候了,算計著拿這個搪塞了孝莊,還找個藉口溜出去散心。

還不等他開口說,吳良輔就溜過來歡天喜地地稟報襄貝勒來了。福臨不覺用讚許的目光看著他,這奴才是知道他近日被拘束得緊了,才特意跑來報喜的。

他跟兩個媽媽輩的女人沒有話說,看戲也不樂意看 ,來個同齡人說說話也是好的。福臨當即愉悅地把人請了進來。

結果沒想到,博果爾比吳良輔還懂他的心呢,來後先跟孝莊和福臨請安問好,而後就提出想請皇兄去城外莊子上賞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