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12月5日星期日(第2/2頁)

作品:《獵殺“紅十月”號

馬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年過花甲,頭髮幾乎要掉光了。暗褐色的肌肉仍然很強健,並保持著他那海員的好眼力。他特別擅長講故事,講起來能叫年輕人聽得目瞪口呆。1906年,他在著名海軍上將馬卡羅夫手下在阿瑟港當過海軍見習生。馬卡羅夫大概要算俄國曆史上最優秀的水兵,他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富於創造性的戰鬥品質遐邇聞名。他的名聲清白無暇,就連共產黨政府最終也認為應該用他的名字為一艘導彈巡洋艦命名,以示紀念。開始時,薩夏因馬科的名聲不好而十分謹慎,但他發現他身上有著某種其他孩子所缺乏的氣質。這個小夥子找不到夥伴,而這個水手沒有家庭。於是他們漸漸地成了同志。薩夏花了好幾個小時反覆給他講自己的故事,他如何登上上將的旗艦“彼特羅帕夫洛夫斯克”號巡洋艦,如何參加俄國打敗可惡的日本人的那場海戰,以及在返港途中旗艦如何觸雷被炸沉以致上將身亡,等等。後來,他帶領著自己的水兵參加了海軍步兵團,由於作戰勇敢,獲得了三枚獎章。他還嚴肅地搖著手指對他說,這一經歷使他看清了沙皇政權的愚蠢和腐敗,促使他加入了海軍的一個早期蘇維埃組織。當時凡有這種行動的人,一旦落人沙皇秘密警察之手就必死無疑。他作為十月革命的見證人,從自己的角度激動地向他解釋了這場革命,但對後來發生的事情,他卻非常謹慎,隻字不提。

他同意帶馬科一起出海,教他航海的基本知識,從而決定了這個不滿九歲的孩子註定要在海上開創自己的事業。他在海上獲得了陸地上得不到的自由;孩子心中漸漸產生了對航海的愛戀,這深深地打動了薩夏。雖然海上也會遇到危險,但是經過一個夏天的簡單而實際的訓練,薩夏教孩子懂得了一個道理:危險本身並不是最可怕的敵人,只要有充分的準備、豐富的知識和嚴格的紀律,就能應付任何險情。馬科在以後的歲月裡常常想起這個夏天對於他的價值,也多次想過,如果不被其他事件打斷,薩夏在事業上會取得多大的成就。

在那個漫長的波羅的海夏季快要結束時,馬科把薩夏的事告訴了父親,並且帶他去認識了這個閱歷豐富的水手。薩夏以及他對馬科的幫助給老拉米烏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把他安排到一艘較新較大的船上當了船長,並在分配新房的表上把他提到前面。這件事使馬科幾乎相信,黨是能夠為人做好事的;這也是他辦的第一件好事,象個男子漢。但是年邁的薩夏當年冬天就去世了,這樁好事也就成了泡影。多年以後,馬科才意識到他連這位朋友的姓都不知道。這位老人忠誠地為祖國服務了多年,但到頭來還是一個被打入另冊的人。

十三歲時,馬科前往列寧格勒的納希莫夫學校讀書。就是在那裡,他立志要當一名職業海軍軍官。馬科決心象前人那樣去追求冒險生涯,幾百年來,它把多少年輕人引向了大海!納希莫夫學校是一所專門為渴望從事海上職業的年輕人開辦的三年制預備學校。當時的蘇聯海軍還僅僅是一支海防力量,但是馬科卻非常希望能參加進去。父親極力勸他從事晉升快、生活舒適並且享有特權的黨務工作,但是馬科希望憑自己的本事去謀求生活,而不願意被人們看作立陶宛“解放者”的附庸。他甚至認為,只要能過上充滿浪漫色彩和激情的海上生活,為他的祖國服務也是可以忍受的了。當時,年輕的蘇聯海軍還談不上建立了自己的傳統。馬科感到,那是一個很有發展前途的地方。他還發現了許多象他那樣躊躇滿志的海軍軍校學員,這些人在這個嚴格控制的社會里,即使算不上社會異已分子,至少也相去不遠了。於是,這個少年第一次獲得了友情,他奮發向上了。

畢業前,全班同學都面臨著奔赴蘇聯艦隊各個部門的機會,拉米烏斯立刻愛上了潛艇。那時的潛艇又小又髒,水兵們貪圖方便就在毫無蔽蓋的艙底便溺,弄得臭氣熏天。但是同時,潛艇又是蘇聯海軍中唯一的攻擊武器,拉米烏斯一開始就希望發揮尖刀的作用。他對海軍的歷史非常瞭解,知道英國的海上霸業幾乎兩次斷送在潛艇的手裡,也知道潛艇還成功地打擊過日本的經濟。這一點尤其使他滿意。美國人終於摧毀了險些要了他啟蒙老師性命的日本海軍,他感到非常高興。

他以全班第一名的優秀成績從納希莫夫學校畢業,並由於在航海學理論上取得突出成績,獲得了鍍金六分儀獎。馬科作為班上的尖子,還獲准自己選擇學校。他選擇了以列寧共產主義青年團命名的高階海軍水下航行學校,這所學校至今仍然是蘇聯最重要的潛艇學校。

在高階海軍水下航行學校學習的五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間。他決心在那裡學習不是爭取及格,而是要出人頭地。因此這五年對他就更為重要。在班上他每年獲得各科成績的第一名,他寫的關於蘇聯海軍力量的政治意義一文被送到了當時的波羅的海艦隊總司令謝爾蓋?格奧爾基耶維奇.戈爾什科夫那裡,他顯然是蘇聯海軍中未來的重要人物。戈爾什科夫把文章送給蘇聯海軍最重要的刊物《海軍文集》發表了。文章中有六處引用了列寧的語錄,成為宣傳黨的進步思想的典範。

馬科的父親這時已成為當時的主席團(即現在的政治局)候補委員,他為自己的兒子感到非常驕傲。老拉米烏斯並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他終於意識到,“紅色艦隊”是一個正在成長的驕子,有朝一日他的兒子將會在那裡佔據一個要職。他於是利用自己的影響把兒子的事業迅速地向前推進。

馬科三十歲時當上了艦長,並結了婚。妻子娜塔莉婭.波格達諾娃的父親也是一位主席團成員,他的外交職業使他和全家遊遍了全世界。娜塔莉婭一直身體不好,三次懷孕都流產了,最後一次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因此,多年來夫娶倆一直膝下無子女。娜塔莉婭是一個身材纖細的漂亮姑娘,在俄國算是一位很有見識的女性,她找來許多美國和英國的書籍,把丈夫勉強過關的英文水平提高了一大步。這些書籍當然政治上都沒有問題,大部分是西方左派人士的思想,但也有少量海明威、馬克吐溫和厄普頓.辛克萊等人的純文學作品。娜塔莉婭和海軍職業成了他生活的中心。他們婚後的生活包含著多次長期分離的痛苦和久別重逢的歡樂,使他們之間的愛情變得更為珍貴。

蘇聯開始建造第一流核動力潛艇時,馬科也在造船廠學習設計和建造這種鋼鐵巨鯊。工人們很快發現這位年輕的質量監查員很難對付。他心裡明白,這些總是酗酒的焊工和裝配工的工作質量與自己的前途休慼相關。他成了一名核工程方面的專家,當了兩年副艦長,後來首次出任核潛艇的艦長。那是一艘N級攻擊潛艇,是蘇聯第一次赤裸裸地企圖為威脅西方海軍和運輸線而建造的遠端作戰攻擊潛艇。此後不到一個月,一艘姊妹潛艇的反應堆在挪威海岸外受到嚴重損壞,馬科第一個趕到了出事地點。他按照命令成功地救出了全部水兵,並將潛艇沉到了海底,使西方海軍無法得到船上的任何秘密。這兩項任務都完成得非常乾淨利落。從此,這個年輕艦長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馬科始終認為,給表現突出的部下以獎勵是非常重要的,而當時的艦隊司令也持這種看法。不久,馬科被調到了一艘新式的CI級潛艇上任職。同美國人和英國人抗衡就得要拉米烏斯這樣的人。但是,馬科對自己並不抱幻想。他知道,美國人在海戰方面積累了長期的經驗,美國最傑出的勇士瓊斯曾在女皇葉卡特琳娜的俄國海軍中服過役。他們的潛艇兵有著傳奇般的高超技術,而拉米烏斯的這些對手又是最後一批經過戰爭考驗的美國人,他們在驚心動魄的海底戰鬥中流過汗水,徹底地打敗過一支現代化的海軍。同這些人玩危險的捉迷藏絕不是兒戲,更何況他們擁有比蘇聯先進好多年的潛艇。當然,事情還沒有發展到蘇聯人滿盤皆輸的地步。

拉米烏斯漸漸學會了美國人的辦法,以關懷愛護之心來訓練官兵。他的部下很少能達到他的要求,這也是蘇聯海軍中一直存在的最大問題。但是別的艦長只知一味地責罵士兵的過失,馬科卻教他們如何改正。他指揮的第一艘C級核潛艇被稱做“維爾紐斯學院”。這個名字對他的半立陶宛血緣多少具有一點汙辱的意味。(由於拉米烏斯出生在大俄羅斯的列寧格勒,因此他的內部證件上就把他寫成是大俄羅斯族。)但人們還是承認,經過初步訓練的軍官到他手下幹一陣子,出來後,都會有資格晉升上去,並最終當上艦長,剛入伍的新兵也是這樣。拉米烏斯不允許蘇聯軍界普遍存在的那種捉弄人的低階恐怖作法在自己的軍艦上出現。他認為自己的任務是造就傑出的水兵,所以願意再到他手下服役的水兵人數比到其他艦長那裡的要多。北方艦隊的潛艇部隊中90%的准尉都是拉米烏斯訓練出來的專業水兵,兄弟潛艇的艦長都願意接受他訓練過的軍士,一些人還被選送到軍官學院進一步深造。

科和他的“維爾紐斯學院”經過了18個月的艱苦訓練以後,已能夠出海進行獵狗追狐狸的行動。他在挪威海域碰上了一艘美國“海神”號核潛艇,於是便毫不留情地追逐了12個小時。不久以後,他會同樣滿意地看到,這種潛艇就會跟著退役,因為據說由於它體形過於龐大,證明難以對付蘇聯的新型潛艇。他有時在使用通氣管潛航時同英國或挪威的柴油動力潛艇不期而遇,他也死死地咬住不放,甚至還常常用聲納猛擊對方。有一次他甚至咬上了一艘美國的導彈潛艇,悄悄地跟蹤了近兩個小時。直到這艘潛艇幽靈似地消失在深黑的海底。

在拉米烏斯的潛艇生涯初期,由於蘇聯海軍迅速發展,需要大批有能力的指揮官,因此他失去了到伏龍芝軍事學院深造的機會。如果要在蘇聯各種武裝部隊中青雲直上,這通常是必備的資歷。這所學院是以一位革命英雄伏龍芝的名字命名的,位於莫斯科的新聖母修道院附近,是專門培養高階指揮官的地方。雖然拉米烏斯未能在這裡學習,但因他具有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故而獲聘在該院任教官。這一殊榮完全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得來的,同他身居高位的父親毫不相干。這點對拉米烏斯說來是十分重要的。

伏龍芝軍事學院海軍系主任向學生介紹馬科時,總稱他是“我們的潛艇試航員”。他關於海軍史和海戰戰略的講課,不僅對該院的海軍軍官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而且對其他許多來聽課的軍官也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國家為他父親在“茹科娃-1”村裡提供了一幢別墅,他常常在那裡過週末,撰寫潛艇操作指南、潛艇兵訓練手冊以及理想的攻擊潛艇應具有的各種技術條件計劃書。他的某些觀點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使他原來的推薦人、現任蘇聯海軍總司令戈爾什科夫感到不安,但是這位老將軍倒並沒有真正因此而感到不悅。

拉米烏斯建議潛艇軍官應該連續多年在同級潛艇上、最好是在同一艘潛艇上任職,這有利於他們熟悉本職工作、掌握所在潛艇的效能。他還提出不應該把精通技術的艦長強行調離,提升他們去幹蹲辦公室的高階職務。他讚揚紅軍時代的傳統,只要野戰指揮官願意,就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崗位上,他還有意拿帝國主義海軍的作法來同他就此問題所持的觀點作對比。他還強調有必要延長水兵在軍艦上的訓練期和服役期、改善潛艇上的生活條件。他的某些觀點在高階司令部中贏得好感,但其他一些觀點則不然,因而他認為,他註定永遠不可能有自己的海軍將官旗。現在,他對此毫不介意。他太熱愛自己的潛艇了,要他離開她們去當中隊司令甚至艦隊司令他也不會願意的。

離開伏龍芝軍事學院以後,他真的成了一名潛艇試航員。現在,馬科?拉米烏斯是一級艦長,他指揮著每種級別的第一艘潛艇出海試航,寫優劣鑑定報告,總結操作規程和訓練指南。蘇聯的第一艘A級、D級和“颱風”級潛艇都是由他試航的。除了一艘A級潛艇上出了一點意外事故意外,他一直成績斐然。

與此同時,他成了許多青年軍官的良師。當他向幾十個求知若渴的年輕人教授精密的潛艇操作技藝時,常常會揣度薩夏的想法。許多年輕人當上了指揮官,更多的人未能如願。拉米烏斯對他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人都一視同仁,他之所以永遠當不了海軍將官,還因為他不願提撥那些父親很有權力(象他的父親一樣)而本人並無真才實學的軍官。在工作問題上他從來不任人唯親,有五六個黨的高階官員的兒子,雖然在每週黨的討論會上表現積極,但他仍然在報告中寫上了“不合格”的字樣。後來這些人大多當上了政治委員。他的正直贏得了艦隊司令部的信任。每當要完成一項真正艱苦的工作時,拉米烏斯通常總是他們考慮的第一人選。

此外,在這同一時期,他把一批青年軍官聚集到了自己身邊。這些人實際上成了他和娜塔莉婭的養子;馬科夫婦的家庭裡沒有孩子,這些年輕人填補了這個缺陷。拉米烏斯發現他培養的這些人都象他自己,長期以來,對國家的領導心裡都隱藏著懷疑。他平易近人,樂於同任何人交談。找他談話的人,無論是政治上有疑慮,還是僅僅心中不快,他都建議他們“加入黨吧”。當然,這些人幾乎全都是共青團員,馬科鼓勵他們再往前邁一步。這是從事海上事業的代價,大多數渴望冒險生涯的軍官都付出了這個代價。拉米烏斯得益於父親具有的影響,在剛剛達到入黨的員小年齡——十八歲時就成了黨員。在每週的黨員會議上,他的發言總能頭頭是道地闡述黨的路線。他耐心地開導下級軍官說,這並非難事,不過是重複一下黨的話,略微換一種說法而已。同航海相比這要容易得多,你只要聽聽政治委員的話就明白了!拉米烏斯手下的軍官,既是精通技術的尖子又是堅持政治的模範,他很快因此就成了有名的艦長。他還是海軍中最優秀的入黨介紹人之一。

後來,他的妻子去世了。當時他正在港口,這對一個導彈潛艇艦長來說並不稀奇。那時,他在波利亞爾內以西的森林裡有自己的別墅,有自己的“日古利”牌轎車,指揮所裡還有一輛公車和專門的司機;有隨著他的職位和門第而來的其他許多生活奢侈品。他是黨的要員之一,所以當娜塔莉婭開始腹痛時,她去只對特權人物開放的四局醫院是自然的,但卻是個錯誤,因為在蘇聯有種說法:“鑲木的地板,平庸的醫生。”她躺在手推車上微笑著,被推進手術室,拉米烏斯見到了,這是他見到妻子生前的最後一面。

值班的外科醫生姍姍來遲,還喝醉了酒,趕到醫院後又花了很長時間吸純氧解酒,清醒過來後才開始進行簡單的闌尾切除手術。當他切開組織、準備切除時,腫脹的闌尾破裂了。隨即又出現了腹膜炎,這位外科醫生手忙腳亂地修補傷口,又造成了腸穿孔,情況越來越嚴重。

娜塔莉婭需要接受抗菌治療,但是又沒有藥品。四局醫院使用的都是外國藥品,特別是法國藥品,這些抗菌藥品已經用完了,只能代之以蘇聯計劃生產的抗菌素。蘇聯工業中普遍實行定額生產製度,超額才能得到獎金,產品逃避質量檢查的情況在蘇聯工業中也普遍存在。這一批藥品根本沒有經過檢驗,藥瓶裡很可能裝的是蒸餾水而不是抗菌素。馬科第二天才知道這一情況。然而娜塔莉婭已經完全陷人休克,醫生還沒有來得及糾正他的一連串錯誤,她就死了。

拉米烏斯痛苦地記得那個肅穆的追悼會。他手下的軍官和其他多年來結下友誼的一百多個海軍士兵、娜塔莉婭的親屬,以及當地黨委會的代表參加了葬禮。馬科的父親去世時,他正在海上,但是他深知亞歷山大所犯下的罪惡。他的死對他沒有影響。然而,妻子的死卻是他的一場災難。他們結婚後不入娜塔莉婭就笑著對他說過,海員需要回到妻子身邊,女人需要等待丈夫回來。說起來就這麼簡單。而實際上卻要比這複雜千百倍!這是兩個有才華的人的結合,十五餘年相濡以沫的恩愛生活,使他們彼此更加了解,使兩顆心貼得更緊了。

在沉重的哀樂聲中,馬科.拉米烏斯看著靈樞推進了火化室。他多麼希望自己能為娜塔莉婭的靈魂祈禱,希望希爾達祖母沒有說錯,希望除了烈焰和鋼門之外還存在著某種別的東西。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這一件事對他的巨大打擊:國家不僅奪走了他的妻子,而且剝奪了他為減輕悲痛而祈禱的權利,剝奪了他同妻子重逢的機會——那怕這只是幻想。自從很久以前他在波羅的海度過的那個夏天以來,溫柔、善良的娜塔莉婭就是他唯一的幸福。現在,幸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雖然周復一週、月復一月,但是對娜塔莉婭的懷念始終忻磨著他:每當他在街頭漫步或在摩爾曼斯克的商店裡買東西時,常常觸景生情,人們的髮型、步態或笑聲,都會勾起他對娜塔莉婭的清晰回憶。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妻子,他就完全變了樣,不象個職業海軍軍官。

娜塔莉婭.波格達諾娃.拉米烏斯的生命,葬送在一個值班時喝酒的外科醫生手裡,這樣的瀆職罪在蘇聯海軍中是要受軍事法庭審判的,但是馬科卻無法對這個醫生繩之以法。外科醫生的父親是一位黨的高階官員,他的地位自然會得到他的保護人的庇護。如果有適用的藥品,她也許可以得救,但是外國藥品缺乏,蘇聯藥品又不可靠。醫生不能承擔這個責任,藥廠工人也不能承擔這個責任,拉米烏斯前思後想,怒火中燒。最後他認定,國家應當承擔責任。

幾個星期之後,一個周密的計劃形成了:他一直擔任訓練和制訂應急計劃的工作,這促成了這項計劃的產生。當建造“紅十月”號的工作在中斷了兩年之後重新開始時,拉米烏斯就知道這艘潛艇將由他來指揮。他幫助設計了艇上經過大改革的拖動系統,並對在裡海進行了數年絕密航行的模型艇進行了審查。他請求調離原來的艦長崗位,以便集中精力投入“紅十月”號的建造和裝配工作,預先挑選和訓練該艇的軍官,這樣就可以使這艘導彈潛艇及早進入全面作戰狀態。紅旗北方艦隊的司令宮是一個易動感情的人,在娜塔莉婭的追悼會上還掉過淚。他同意了拉米烏斯的請求。

拉米烏斯對軍官的人選早就有了安排,他們都是“維爾紐斯學院”的畢業生。許多人還是馬科和娜塔莉婭的“義子”,他們的地位和軍銜都是拉米烏斯提拔的,他們自己的國家生產不出能讓他們有用武之地的潛艇,他們都接受了馬科的勸告加入了共產黨,而當他們意識到晉升的代價就是出賣自己的思想和靈魂時,他們對祖國的不滿就更加強烈了:他們要變成一隻身著水兵服的領高工資的鸚鵡,控制自己,忍著痛苦,重複黨的教導,這樣才能得到提撥。這些人雖然邁出了這卑賤的第一步,卻基本上沒有撈到什麼好處。在蘇聯海軍中有三種渠道可以平步青雲:一是當政治委員,成為孤家寡人;二是當海軍軍官,最後掙一個艦長的職位;三是成為某一方面的專家,高階別高薪金,但是永遠當不了領導。例如,在蘇聯艦艇上總工程師的級別可能高於艦長,但是他仍然是下級。

拉米烏斯環視著坐在桌旁的全部軍官,他們大多數精通業務,又都是黨員,但是在事業上都未能如願以償。其中兩人因青少年時代犯過小錯誤,其中一個僅僅是因為八歲時有過越軌行為,從此便得不到信任。導彈軍官是個猶太人,雖然他的父母都是忘我而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但是他們和他們的兒子仍然得不到信任。另一位軍官的哥哥曾表示反對1968年人侵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動,因而全家蒙受了恥辱。而級別同拉米烏斯完全相同的米烈克辛總工程師,他之所以當不上艦長,只是因為他的上級要他當一名工程師。鮑羅丁已經具備了艦長的所有條件,但他曾揭發一個政治委員搞同性戀,而被告人卻是北方艦隊政治部主任的兒子。謀反可以有多種辦法。

“要是被他們找到怎麼辦?”卡馬羅夫若有所思地問道。

“用‘毛蟲’航行,我懷疑美國人能不能發現我們。同志們,這艘潛艇是我幫助設計的,我敢肯定我們自己的潛艇絕不會找到她。”拉米烏斯說。

“我們怎麼辦?”導彈軍官低聲問道。

“首先完成現在的任務。一個軍官如果看的太遠,眼下就會摔跤。”

“他們會搜尋我們的。”鮑羅丁說。

“那毫無疑問,”拉米烏斯含笑說道,“當他們知道在哪兒才能找到我們時,已經來不及了。同志們,我們的任務是避免被人發現。我們一定會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