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12月5日星期日(第1/2頁)

作品:《獵殺“紅十月”號

“紅十月”號核潛艇

“紅十月”號沒有自己的定時標準,對她來說,既無日出日落,業不存在星期幾的意義。海面艦隻每到一個新地方,就要按照當地時間調整時鐘,潛艇不同,它們一般都使用單一的時間標準。美國潛艇使用的是世界標準時間或格林鹹治平時:“紅十月”號使用的是莫斯科標準時間,即比國際標準時間實際上要早一小時。這是為了節約公共事業的費用。

上午10點左右,拉米烏斯走進操縱室。潛艇正航行在巴倫支海西部邊緣水域,航向是2-5-0,航速13節,離海底30米。再行駛幾個小時,海底就會漸漸向下傾斜,直至深海平原,他們就能下潛到更深的地方。拉米烏斯先看看海圖,然後看看操縱室兩邊艙壁上的各種儀器,最後在命令簿上作了記錄。

“伊萬諾夫中尉!”他向值勤的下級軍官高聲喊道。

“到,艦長同志。”伊萬諾夫是艇上最沒有經驗的軍官,剛從列寧格勒的列寧共青團學校畢業。他臉色蒼自,身體消瘦,但工作熱情很高。

“我要在餐室召開高階軍官會議,由你擔任值勤官。伊萬諾夫,你第一次出海,覺得怎麼樣?”

“比我希望的還要好,艦長同志。”伊萬諾夫雖然回答得信心十足,心裡卻不盡然。

“很好,中尉同志。我喜歡讓下級軍官承擔力所能及的責任。以後每週我們高階軍官進行政治討論時,這艘潛艇就由你來指揮!你的責任是保證潛挺和全體人員的安全,該學的知識你都學過了。我的指示寫在命令簿裡。一旦發現別的潛艇或水面艦只,立刻向我報告,並立即進行規避訓練,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艦長同志。”伊萬諾夫立正,身體挺得筆直。

“那好。”拉米烏斯微微一笑。“帕維爾.伊里奇,這將成為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永遠留在你的記憶中。這個我有體會,我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值勤的情景。不要忘了你的指揮和責任!”

小夥子的眼裡閃出驕傲的神情。拉米烏斯心裡想:可惜即將發生的事對他不利。他的思路仍然象一個教師那樣,經過初步考查,伊萬諾夫具有成為一名優秀軍官的素質。

拉米烏斯快步向艇尾走去,來到醫務室。

“你好,大夫。”

“你好,艦長同志。是政治學習的時間了吧?”波得羅夫正在閱讀艇上的新型X光機的說明書。

“對,大夫同志,但我希望你不要參加,我想讓你乾點別的事情。高階軍官開會期間,我安排了三個年輕人在操縱室和機房值勤。”

“哦?”波得羅夫瞪大了眼睛,上潛艇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

拉米烏斯微笑著說:“放心,同志,你知道,我只要20秒鐘就能從會議室趕到操縱室,米列克辛同志也能在同樣短的時間內趕到他的寶貝反應堆前。這些年輕軍官遲早總要學會獨立工作,我希望他們學得更快些。我想讓你看著他們。我知道,他們都已掌握了自己崗位上的本領,但還要了解一下他們的氣質。如果由我或者鮑羅丁站在旁邊,他們就發揮不出正常的工作能力。不論怎麼說,這是一次醫學上的判斷,不是嗎?”

“呵,你希望我觀察一下他們怎樣去盡到自己的責任。”

“是在沒有高階軍官在場所引起的壓力的情況下。”拉米烏斯強調說。“對於年輕軍官。要給他們發展的餘地,但不能過分。如果你發現有什麼問題,就立即告訴我。按說不會出什麼問題,我們目前正在公海上航行,附近沒有過往艦隻,反應堆正以最大功率運轉。第一次考驗年輕軍官不能太難,你可以隨便找個藉口在艇上來回走動,一定要密切注意這些孩子們,不時問問他們在幹些什麼。”

彼得羅夫聽完笑了起來。“啊,明白了,也是讓我學點東西吧,艦長同志?在北莫爾斯克,人們向我介紹過你。好吧,就按你說的辦,但是,這可是我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參加政治學習。”

“從檔案上看,你可以給政治局上黨課,葉夫基尼.康斯但丁諾維奇。”拉米烏斯心想,檔案對他的醫療能力可隻字未提。

艦長向餐室走去,他那一幫軍官兄弟已經等在那兒了。軍官伙食管理軍士在桌上放了幾壺茶,一些黑麵包和黃油,供軍官們食用。拉米烏斯向桌子的那個角看去,血跡雖然早已擦掉,但是仍然清楚地印在他的腦海裡。他覺得這就是自己與那個被殺者之間的不同之處,他是個有良心的人。拉米烏斯轉身鎖好艙門,然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由於房間太小,放下析疊椅後人就無法站起來,所以軍官們都正襟危坐,代替立正。

在海上,星期日通常是政治學習時間。一般都由普廷主持,給大家讀幾篇《真理報》的社論和從列寧著作裡挑選的一些語錄,然後進行討淪,每個人都要談談自己的體會,很象教堂裡舉行的宗教儀式。

政治委員死後,這項工作就由艦長承擔。他想,政治學習條例大概不會預料到今天議程上的討論吧。在坐的所有軍官都是他的同謀;他概述了他們的計劃,但他還沒有把一些細小的變化告訴他們。於是他講到了他寫的那封信。

“看來,回去是不可能了。”鮑羅丁說。

“我們對這次行動的方針都已取得一致意見,現在就要保證實行。”他們的反應沒有超出他的預料——很有理智,也應該如此。這些人都是單身漢,身後沒有妻子、兒女,都是共產黨員,名聲都不錯,黨費已交到了年底,黨證按規定”緊貼著胸膛”。他們對蘇維埃政府都深懷不滿,有的甚至是滿腔仇恨。

這個行動是在娜塔莉婭去世後不久開始策劃的。妻子的死,使他有生以來一直積壓在心底的怒火爆發出來了,其猛其烈,難以自已。他在一生中培養起來的自制能力使他能夠掩飾內心的憤懣;而在一生中得到的海軍訓練又使他能夠選擇一種最有效的行動方式。

拉米烏斯在步入學校大門之前,就從別的孩子嘴裡聽說了許多關於他父親亞歷山大1940年在立陶宛以及1944年當蘇聯從德國人手下“解放”出來之後所作所為的故事。這些故事在孩子們的父輩中廣泛流傳。馬科曾經把一個小女孩對他說過的活告訴了亞歷山大,接著她的父親便失蹤了,這使他幼小的心靈裡充滿了難以言狀的恐懼。這個無心的錯誤使馬科從此打上了告密者的標記。這個罪惡的名聲使他的心靈受到震驚,儘管國家教育他們告密不是犯罪,但是從此之後他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再沒有告過密。

在拉米烏斯性格形成時期,他父親一直在維爾紐斯任立陶宛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失去母親的拉米烏斯由祖母撫養,這種情形在這個經歷了四年殘酷戰爭蹂躪的國家裡非常普遍。她唯一的兒子年輕時便離家參加了列寧的赤衛軍。1940年以前,她一直獨自一人謹守舊俗,每天堅持參加彌撒,始終牢記著繼承祖先傳下來的宗教教育。在拉米烏斯的記憶裡,她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上床後總要給他講一些美妙的宗教故事。當時,宗教活動一直沒有真正杜絕,但是要帶上馬科參加這類活動卻要冒很大的風險。儘管如此,孩子的父親把他留給她後不久,她還是千方百計讓他接受了羅馬天主教的洗禮。她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馬科,因為那樣做很可能招來危險。在波羅的海國家裡,羅馬大主教一直受到殘酷鎮壓。馬科成人以後才懂得這是一種信仰。

希爾達祖母晚上給他講的故事都來自《聖經》,每個故事都是一堂是非與善惡報應的教育課。小孩子嘛,對這些故事只是感到好玩而已,但是他從不告訴父親,他知道他會反對的。後來老拉米烏斯又重新開始管束自己孩子的生活,馬科受過的宗教教育才漸漸被遺忘了,雖然沒有忘得一乾二淨,但也記憶依稀了。

在兒童時代,拉米烏斯還沒有意識到蘇維埃共產主義漠視人的基本需要,而只是有一些感覺。到了少年時期,這種疑慮心理慢慢地形成了一種明確的看法。一切為了“人民的利益”固然是高尚的目標,但是拋棄了正義和倫理的客觀標準。而他認為,對文明社會來說,這些東西正是宗教最重要的遺產。馬科自從成人以來,就有自己的是非曲直觀念,這些觀念不同於國家的是非觀念。他憑著自己的觀念來衡量自己和他人的行為;他把這些觀念謹慎地掩藏了起來。這是他靈魂的大錨,象船的大錨一樣,深深地藏在水底看不到的地方。

甚至當這位少年同自己剛剛蔭發的對國家的懷疑進行著激烈思想鬥爭的時候,也沒有人懷疑過他。他同所有的蘇聯孩子一樣,加入過“少年先鋒隊”。他曾經穿著鋥亮的靴子,戴著鮮紅的領巾,參加過在軍人烈士陵園舉行的遊行,還曾端著報廢的PPSH衝鋒槍緊貼胸前,神情嚴肅地站在長明燈前為無名軍人遺體守靈。象這樣嚴肅的活動他參加過不少,少年時代的馬科曾深信,躺在這些陵墓裡的英勇戰士,同他在當地電影院裡看到的無數戰爭影片中所塑造的英雄人物一樣,也是以無私無畏的氣概走向死亡的。他們為保護後方的婦女、兒童和老人,同萬惡的德寇進行了殊死的戰鬥。他為自己是一位黨的高階官員的兒子而感到特別自豪,頗似早年俄國貴族公子的心理。他在五歲以前,就曾千百次地聽人說過:黨是人民的靈魂;黨、人民和國家的聯合是蘇維埃聯盟神聖的三位一體,雖然其中的一個比另外兩個要重要。他的父親很象電影中黨的工作人員的形象。在馬科的眼裡,父親是一個嚴厲而公正、粗暴而善良的人,經常不在家,但總是千方百計地給兒子帶回各種各樣的禮物,保證他獲得一個黨的書記的兒子有權得到的一切好處。

儘管他表面上是一個典型的蘇聯孩子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卻不明白,為什麼他從父親那兒和從學校裡學到的東西總是同他少年時代學到的東西相牴觸。為什麼有些家長不讓自己的孩子同他一起玩?為什麼每當他從同學身邊走過時,他們就會低聲地、兇狠挖苦地稱他是“告密者”?父親和黨都教導他提供情況是愛國主義行為,但是他僅僅幹過一次就變成了人人迴避的物件?童年夥伴們對他的奚落使他感到不滿,但是在父親面前他從不抱怨,知道這樣做是要犯罪的。

這裡面肯定有非常錯誤的東西——但是,到底是什麼呢?馬科決定自己丟尋找答案。他越來越變得愛獨立思考了,他就這樣無意中在共產黨的神殿裡犯下了滔天大罪。表面上他是一個黨員兒子的模範形象,謹言慎行,循規蹈矩,凡是黨組織交辦的事他都盡力去辦,只要是派給要求入黨的孩子們的苦活,他都第一個報名。他知道,在蘇聯這是通向成功和舒適生活的唯一途徑。他很喜愛體育,但不喜歡團體專案,而喜歡田徑專案,因為田徑專案可以是個人之間的較量,還可以衡量別人的表現。久而久之,他養成了事事都要與人進行較量和衡量他人的習慣,他冷靜而客觀地觀察和判斷自己同胞和同事的所作所為,得出自己的結論,表面上卻不露聲色。

八歲那年的夏天,他的生活道路發生了決定性的變化。那時由於沒有人同他這個“小告密者”玩耍,他只好到祖母生活的小村子的漁碼頭上閒逛。每天早晨都有一群破舊的木船亂哄哄地從這裡出航,總是跟在一排國家安全部(即現在的克格勃)邊防軍的巡邏艇後面,到芬蘭灣去捕少量的魚,為當地居民的食物提供必需的蛋白質,也給漁民們帶來一點微薄的收入。有個名叫薩夏的船長,是前沙皇海軍的一名軍官,曾參加過“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的起義,併為接踵而來的一連串改變世介面貌的事件做出過貢獻。薩夏由於參加了一次輕率的集體活動而在勞改營裡待了20年,直到“偉大的衛國戰爭”開始後才被釋放。當時盟軍正把一支現代化軍隊作戰所必需的武器、糧食和其他各種雜品運往蘇聯摩爾曼斯克和阿爾罕格爾斯克的港口,祖國急需一批有經驗的海員為這些船隻領航。薩夏在古拉格群島勞改營裡汲取了這樣的經驗:切實地做好工作,出色地完成任務,而不要求得到任何回報。為此,戰後他得到了某種自由——有權在永遠被人懷疑的情況下參加繁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