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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姬千千歲+番外

半鬱想要嚮往日那樣說些刻薄的話,誰知剛一張口陡然間便鼻子一酸,竟是耗盡了氣力才沒有流下淚來,他們二人如今這樣淡然微笑,卻讓他們這些外人憑空覺得心上壓得生疼。

這世上原來沒有多少感情可以相濡以沫,沒有多少相伴可以天長地久,然而這樣有一日便度一日的光景,又該是怎樣的心情才能如昔般拈花而笑?

半鬱冷著臉,沒露出表情,生硬刻板地道:“你特意寫信給我們,是有什麼事情麼?”

臨淵伸出另一手,輕輕拍了拍青麓的肩:“青麓,你與母親都先出去吧,我有些身後事想要與言之巫祝與亙庾之巫祝交代。”

青麓在聽到“身後事”三個字的時候陡然間繃緊了身體,費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保持了平靜,她也不問是什麼事,只溫和著答道:“好,你如今不宜多費力氣,還是儘量說快些,我去看看今天的藥可曾好。”

臨淵如今的身體,用藥不過就是盡一盡人事,早已沒什麼實際的效用,他們誰都知道這件事,誰都不曾說破,臨淵笑道:“好,我儘快。”

錦俯身把尚還是四五歲時候那麼高的弓止抱起安頓在對孩童而言過高的椅子上,這才行過告退的禮節,與其他人一道退了出去。

弓止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錦總是這樣死板,說了幾百年了他也不改。”

其餘兩人皆笑了笑,氣氛稍稍輕鬆了些許,半鬱轉頭問臨淵:“你有什麼事情非要支開青麓囑託我們的?”

臨淵半倚著床頭,費力地從枕頭下面拿出什麼東西:“二位巫祝可還記得,當初閒王給了我們一個術式?”

半鬱困惑道:“記得倒是記得,只是如今著墨已經死了,那個術式不是已經沒有用了?如今還有誰的存在需要抹去麼?”

弓止卻沒答話,微微皺眉。臨淵稍稍點了點頭:“有的。”

半鬱驚訝道:“誰?”

臨淵淡淡地笑:“我。”

一瞬間,難以置信的疑惑、震驚、悲傷乃至是憤怒都在半鬱身體裡爆發,太過劇烈的情緒反倒是使得她一時之間沒能做出任何表情,只冷聲問:“你說什麼?!”

弓止坐在高高的椅子裡,左手做了個手勢止住半鬱沒說完的話,淡然地看向臨淵:“臨淵,你應該還不曾忘記那個術式所需要的條件吧?”

臨淵向著弓止淺笑頷首:“是的,我記得那個謎題。飛禽羽,走獸淚,草木籽,冊木傳,亙庾時,言之咒。”臨淵虛弱地展開手指,露出手裡攥著的東西,一個包著種子手絹,一根羽毛,“這是畢方之羽,天狐之淚,問荊之籽。這三位大妖皆是世間罕有,這些用作這個術式的力量之源應該是夠了。”

“邢諾和狐姬,還有問荊婆婆都同意了?”半鬱看著臨淵手裡的東西,低聲問道,手指尖微微發抖。

臨淵無力地笑笑:“畢方羽是我從邢諾的針包裡偷的,這是我拿的母親拭過淚的手絹,問荊婆婆,”臨淵停了一下,一次性大聲說這麼多話讓他有些不適,努力喘了兩口氣才勉強繼續道,“只要能讓青麓好過一點,問荊婆婆都會答應的。”

“那其他三樣呢?”弓止終於出聲,形同幼童的他此刻一如既往莊嚴肅穆,只是眉宇間微微悲哀,“言之咒必定是要半鬱來唸咒文,但是冊木的傳承,我的時間都不是實物,要怎麼投進去?”

臨淵笑了笑:“冊木的傳承,是血脈,所以是青麓的血,青麓當初放血為兵器,不難取到剩餘的血。亙庾的時間,您的一切都在輪迴,唯獨長髮一直在生長,不曾縮短,所以亙庾的時間,是您的頭髮。”

臨淵停了下來,臉色因為說了太多的話而愈發白了,只是眼神清亮,宛若常人,“這樣,在我大限之前,這個咒文所需的一切都能湊齊,只需要看二位的意思。”

半鬱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刺進掌心裡滲出血來亦不自知,只是突然有一股無名之火燃上來,卻又無從發作,恨聲道:“我若是青麓,必定會恨你的!”

臨淵不以為意地笑笑:“她怎麼會恨我呢,她再也不會記得我了……”

半鬱聞言神情一滯,怒氣頓起:“好!如你所願!”說完奮力轉著輪椅摔門而去。

弓止坐在過於巨大的椅子上,等半鬱的腳步聲遠去了,才道:“你的出現,對曾經彷徨的青麓而言很重要吧,若是你不曾存在過,你不擔心青麓會在那個時候就……”

弓止並沒有說完,因為他看出臨淵神色裡有某種笑意。臨淵伸手撐了撐床沿,勉強再坐直了一些:“我曾經向父親進言花成發將謀逆,可是父親門人無一人相信,我就孤身刺殺了花成發,從他家中搜出了觸目驚心的鐵證,自以為維護了南晉的穩定。”

說著臨淵眼裡慢慢地露出回憶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悲,“可是我錯了,我不該去的。若不是我,花成發本該在半年之後出兵謀反,這樣南朝便會自顧不暇,無力窺伺北朝的時局動盪,武帝就不必急於穩定局勢,因而對四大家族處處忍讓。

若是不必急於求穩,以武帝之才,必然會在登基之初,就能打壓四大家族的野心和勢力。那麼,”臨淵扶住額頭,聲音稍稍遲疑,“秦姜皇后就不會因此而死,青麓就可以想她本該的那樣,或許會嫁給楊思恆,平安靜好地過一世。

那樣的話,青梵就不會誤入蓬萊店而失去冊木之巫祝的資格,會繼任冊木之巫祝。仍舊可以成全姬弘的帝王命格。

若是我是胎死腹中,母親就不會因為擔心我年幼,一直拖到父親大婚之日才走,以母親的性子,早在大半年之前父親決定納妾的時候就會離開,著墨就不會被懷上。既然沒有著墨那樣驚世駭俗的結界之才保護那隻異獸,想必蓬萊店也不敢冒著失去它的風險興風作浪。這麼多無辜黎民也不會枉死。

要不是我,林寂也還是南都的賣花女,跟她的母親一起,過常人的日子。趙芸娘也不會瘋癲至此,陵蘇和陵川也會開朗很多吧。

若不是我……

……”

弓止安靜地聽著,聽著那一切將會在被更改過的歷史中發生的事情,他以某種無悲無喜的眼色看著臨淵,直到臨淵停下來咳嗽的時候才道:

“你知道的,那些並不是你的錯。有許多悲劇,一開始就寫在性格深處,譬如趙芸娘善妒,罪責並非是你讓她嫉妒。這世上有許多事盤根糾錯說不清楚,又比如若不是青麓,青梵何至於被□□,又何至於後來劍走偏鋒,進入蓬萊店。可是那不是青麓的錯,你也一樣,你又何必為此妄自菲薄?”

臨淵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陣才開口道:“我並非是妄自菲薄,我也並不是大限將至才想到這些,我心裡一直清楚,而且並沒有以為這是自己的罪過。只是青麓,母親,陵川,還有很多人,我再也不能給他們帶來任何東西了,剩下的只是無邊無際、永無休止的痛苦。既然如此,我為何不還他們一個普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