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亭雖然沒有朱玉棠高大,但是要抱起輕盈的憐兒也不是難事,他馬上就將人給抱到床榻上讓他躺下,掀開衣袍下襬,發現鮮血早已經染了大部分的衣料。

「傷得很嚴重,我去叫大夫來看看。」撕開衣袍,發現傷口正好在血脈的位置上,再加上他的足踝本來就纖細,他怕可能已經傷到骨頭了。

「不用了,稍微上藥包紮一下就好,我不想讓玉棠知道。」

之前他只覺傷口很疼而已,沒想到會割得這么深,幸好之前沒看清楚,要不他肯定無法堅持到回來。不過看來真的是他比較不幸,同樣是落馬,席湘緣是在賓士中跌落,他則是在馬將停下的那一刻落下,結果比較嚴重的人卻是他,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上天連在這種小地方都喜歡開他玩笑。

「為什么不讓他知道?」

「我不希望他認為是因為他的保護不周所以才會讓我受傷。」

「換言之,的確是因為他保護不周所以你才會受傷的是吧?」

憐兒苦笑,言亭雖然話少,卻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敏銳,好似任何事都可以被他看透,無法隱瞞。

「他沒有保護我的義務,言亭。」

「他說過要保護你,就該遵守諾言,不管何時何地都該做到。」替他脫下鞋,剪開褲子下襬,又倒了盆水小心地將傷口洗乾淨,美麗的臉龐專注而嚴肅,告訴每一個人,他剛剛說的話絕對都是發自內心,並不覺得天真或是可笑。

「言亭……」他不曉得該回以什么樣的話才好。若是認同,就是在指責朱玉棠的確實沒盡到責任;若是否定,偏偏他自己也是同樣認為,認為所謂的承諾,就是不論在什么時候都該履行。

「你知道承諾在很多時候……或許該說沒有任何一個承諾是完美的。」這世間沒有完美的承諾,時時刻刻記掛著承諾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就像你要一個人時時刻刻想念著你,但若真的時時刻刻都不曾忘記你,那不就是待在原地發呆了?畢竟沒有人可以一輩子時時刻刻想著同樣的人事物。

言亭沒有說話,他曉得自己是對朱玉棠要求多了一點,但是那是應該的不是嗎?憐兒可是將一切都給了他啊!

「傷口最好還是請大夫過來看看,有點深而且又長。」言亭熟練地替他上藥包紮。過去常常有人被戀袖坊的嬤嬤給打得半死,處理傷口這種事情難不倒他們;可是他們畢竟不是大夫,可開不了適合身子的藥方。

「沒關係,有幾帖藥的材料我還記得。你知道我容易發燒,如果今晚我又發燒了,別讓王棠他知道。」

「你說的話我一定不會違背,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不喜歡這么做。」朱玉棠是他的恩人,卻不是他最重視的人,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是憐兒跟紅玉他們。

「我知道,謝謝你,言亭……」還想說些什么,門外的身影卻止住他的話語,來不及掩飾腳上的傷,那一雙總是帶著輕蔑與厭惡的眼神便對上自己的眼睛。

「你受傷了?」那不是一句關心的言語,在這種時候,朱夫人的念頭不再難以猜測,商場上的精明也不復見,顯露在外的全是一個為兒子算計的母親。

憐兒不想在這種時候跟她周旋,那太累人,也沒有必要。「如果您只是來看看,那我可以回答您:是的,我受傷了;如果您是來落井下石,我可以告訴您玉棠並不曉得我受傷的事,您別將別人的心思想太多。玉棠並非不關心我,因此您也不用告訴我要我離開玉棠,我是您兒子買來的小官,能決定我來去的也只有他,如果他不親口要我離開,也不親口告訴我他不要我,那我不會因為您的一句話就走。」這樣的回答夠了嗎?

他對這種勾心鬥角實在深感無力,尤其對方還是玉棠的孃親,在情感之間掙扎的感覺並不好,還不如一切挑明瞭說,該怎么樣做一次講清楚。她氣也好,對他更加不齒也好,他在意的只有玉棠一人的想法,就算是他的母親也改變不了。

朱夫人無話可說,她的確是來奚落這個男人的。過去她即使在商場中落於下風,重新重挫對手的時候,妳也不習想過要擺出這種小人姿態;可是面對這個男人,似乎只要自己得到一點點的優勢,就會忍不住想要擺高姿態。

為什么?是因為這男人即使身分低賤,氣質卻比人高一等吧!

莫名地打從心裡厭惡,明明是一個下賤的男寵,吃的、穿的、住的明明全是他們朱家的東西,那氣度卻一點也不謙卑。

「沒想到你不知恥不識時務到了這種地步,能在朱家擺明不歡迎你的情況下,還有臉待在這裡。」在憐兒剛剛那一段番之後,這些話都顯得氣弱,可她就是忍不下這一口氣。

憐兒揉揉額際。「隨您怎么說。」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什么了。「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希望不會得罪到您。」說完,徑自閉上眼睛。

一旁的言亭默不作聲地為他蓋上薄被,唇間掛著一抹冷笑,在經過朱夫人面前時淡淡地說道:「尊敬不是用身分贏得的,您若是想贏得您該有的尊敬,就該用自己的能力來贏,站在這裡說刻薄話,只會顯出您的悲哀;我們的身分是卑賤,但是並不代表這裡輸人一等。」指指自己的胸口,笑容中是充滿嚴厲的坎坷。

外人歧視的眼光他應該早習慣了才是,但是不斷的逼迫仍令他感到憤怒,招惹憐兒的是朱玉棠,帶他們來北方的也是朱玉棠,為什么承受一切苛薄對待的人就非得是他們不可?只因為他們的身分嗎?他們承認自己的身分的確比人低賤,那又如何?那並不是他們願意的啊!

「你們……」不管是那個狐狸精還是這個小官,全都是同一副德行。

銳利的雙眸閃過足以合人窒息的寒芒,朱夫人挺直背脊走離這個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的地方。她一定會想辦法趕走他們,一定有辦法處置他們,絕對要在最短的時間將他們趕離朱家,要不然她不曉得自己還能忍多久。

***

當大夫離開之後,朱玉棠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看看憐兒的身子是不是好了一點,憐兒剛剛的蒼白樣子他實在是無法放心。

「別走好嗎?」席湘緣拉住他的衣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隱藏在內心的希望給說出口。

朱玉棠沉默,沒有笑容的臉龐教席湘緣幾乎放棄堅持,拉著袖口的手也悄悄收回到被子底下。

「還有什么事嗎?」他終於出聲。

搖搖頭,她只是希望他能陪陪她,就算只是坐著,什么話都不說也可以。「沒事。你……想去看看他嗎?我是說……憐兒。」

瞧見她想要求又不願為難他,該妒忌又不知從何妒忌起的模樣,他心裡有些悸動。她是他的妻,陪陪她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該讓她如此猶疑心驚。

「沒關係,如果妳希望我在這裡陪妳的話,那我就在這裡陪妳。」成了親,她就是他的責任,一直記得的是要保護憐兒一輩子的承諾,可卻忘記要保護自己的妻,也是身為一個丈夫該給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