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喝了口茶,藉此平靜一下心情。「我讓你帶人回來,是要跟你說一件事。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娘替你定了一門親事,是我妹妹你姨娘的小女兒;你應該還記得你的表妹湘兒,一個水靈靈的女娃兒,可別辜負了她。婚後你要繼續遊蕩花街娘也不管你,只是要懂得節制,那時候你可是有要的男人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曉得,別丟了咱朱家的臉面。」

「這事您之前沒向我提起過。」一雙濃眉蹙得更深了。

「怎麼沒提起,你認為書房裡那些畫軸是擺著好看的嗎?每次你回來我都提醒你要看看,拖了這麼多年的時間,乾脆由娘替你選一個,媒灼之言,父母之命想來也是理所當然。我已經請人合八字了,可以的話,我希望明年暮春時節就可以成親。」如果將時間安排得太急促,兒子必然會反彈,因此她特地留了半年的時間。

他們已經忘了我的存在……憐兒放開讓朱玉棠牽著的手,回眸就看見紅玉怒火高張的雙眼,探手抓住他握成拳的手,一指一指扳開,將手嵌入他掌心。

別生氣。

感覺掌中的纖小,紅玉一陣鼻酸,輕輕搖搖頭。

為了你,我不氣,我不對他們生氣。

紅玉的眼睛彷佛這麼對他說著,因此憐兒笑了,悄悄地又牽起緊咬著下唇的夢軒。「我們回去吧!」已經見過老夫人了,想讓他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沒有必要……再待在這不屬於他的地方。

「憐兒,你要去哪裡?」朱玉棠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身邊人兒的身上,早察覺他的掙脫,也察覺他離去之意。

「回去宅院,你娘一定有不少話要跟你說,我們不打擾你們談話。」

你不在乎嗎?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就要成親了?

疑問放在朱玉棠胸口,終究沒問出口,這裡有娘在,不適合問憐兒這等親密的話語。「我馬上就去找你,等我。」

憐兒靜默,看了他好久,最後還是拋卻世俗眼光,在朱老天人面前伸手輕撫朱玉棠的臉頰。「我會等你的,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兩人之間違背禮教的親密動作,教朱老天人當場鐵青了臉,在她眼中,憐兒成了專門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知羞恥!

***

「你一點也不介意我要成親了?」一跟朱老天人談完暮春的婚事,朱玉棠也不在乎自個兒孃親鐵青著一張臉想阻止他回到郊外別院,匆匆忙性地趕回憐兒身邊,抓住坐在欄杆上發呆的人兒猛搖。

該死的!憐兒不介意他娶親,他應該感到慶幸能有這麼一個能體諒他的男寵,可為什麼在看見那一張毫無表情的臉蛋時,他會覺得憤怒,會覺得心痛?

憐兒被他搖晃得頭暈目眩,反手抓住他的臂膀,極認真地盯著他。「你希望我介意?我有介意的資格嗎?玉棠,你比誰都清楚,我不過是個男寵,就像你娘所說的無法傳宗接代的男人,除了歡愛之外,我什麼都不能給你。連一個妓女都比我有資格介意,我該以什麼身分介意?」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

「那是事實,如果我要求你別娶其它姑娘,一生只伴我一個人,你能點頭嗎?你我都曉得不可能,那我何必要求?只是羞辱我自己,徒惹你厭煩罷了。」

每一個人總是把他看得太單純太好,他不過是一個認清事實的男妓,不會傻得要求這個男人永遠不娶,又卑鄙懦弱地無法放手,所以只好躲藏在角落,偷偷嘗著他給予的溫柔與寵愛。

宋玉棠啞口無言。他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男寵放棄傳宗接代的任務。他喜愛憐兒,可是……可是什麼他也不曉得。

憐兒跳下欄杆,拉開他的雙手一個人往內室裡去。

不用他說,他早清楚。朱玉棠寵他喜愛他並不代表愛他,從他的言語、從他的行為、從他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這麼告訴他。朱玉棠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或者應該說世間不可能會有能真心真意愛上一個男人,並且願意為一個男人放棄一切的男子。小官跟寵物處於同樣地位,人跟寵物之間,怎麼可能會有愛情?

腦中忽地閃過一雙晶瑩紫瞳,他只見過慕容家的人那麼一次,就算那時病得胡塗,他還是清楚的看見慕容少爺跟那一個有一雙紫色眼睛的少年之間有著融為一體的契合。

可能嗎?慕容家的少爺與那少年之間的是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情愛?

可能嗎?兩個男人之間可能會生死相許?

嘆息,心裡相信是有的,他還是願意相信兩個男人之間會有愛情;但不會是在他身上,玉棠有太多的束縛,他在玉棠的心中也沒有那麼大的分量。

「憐兒,你生氣了嗎?」他明白是自己無理取鬧,但是他就是想看見憐兒為他激動的模樣,那樣似乎可以替自己的心帶來一點沉澱的感受。

「傻瓜,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對你生氣?」

「沒有,但或許從今天開始……憐兒,對不起,我無法拒絕這一次的婚事。」他二十四了,的確到了成親的年紀,

憐兒停下腳步,回首仰望稜角分明、應該顯得嚴厲、卻因為愧疚而變得可憐兮兮的臉。「我早知道的,別跟我道歉,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我可以替你生娃兒嗎?」揚手拍拍他的臉龐。

這樣高的個子,憑他的個頭連肩膀都不到,每次要面對他的巨大身軀總是有壓迫感;明明該是他強自個兒弱的氣勢,現下反而成了以他為主的怪異情況。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明知故問的嗎?

「好了,別想那麼多,我都不想了,你想這麼多做什麼?我還等著你帶我好好看看。成親是明年的事,還有近半年的時間,愁什麼?」

是啊!還有半年的時間,愁什麼……再一次對自己這麼說,可愁了就是愁了,再提醒也不過是更難過罷了。

「你就只有這些話要對我說?」他一直認為憐兒是重視他的,應該還有更多更多的話要對他說,甚至該無理取鬧的人也該是憐兒而非他。

瀅瀅水光躲在濃長眠睫下。「不,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我知道這些話說了也是白說;但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聽著,不但要聽著,還要很仔細很仔細的記著。」他,就只剩下這麼一個願望了。

「我聽著,你說。」

那一雙看著自己的眼睛是真誠的,他是那麼認真地想聽他說。

酸楚漫上眼睛。別啊!別再流淚,自離了戀袖坊,他就告訴自己別再流淚,至少,在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上頭,讓自己像個男人。

「別忘了我……永遠、永遠都別忘記我,記得我。」

「我記得,我怎麼可能會忘記。」這是憐兒常常在他耳邊說的話,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憐兒在對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美麗的臉上即使是笑著,也覺得悽楚,不管是誰,都可以感受他發自內心的那股深切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