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轉了一圈,紅玉自顧自地先踏入新蓋的字院裡晃晃。「讓我酸一下都不行,可憐的紅玉喔!生病了也沒人噓寒問暖,妒忌了也沒人可以發洩……」

「紅玉!」

抗議聲換來院落裡的朗笑,人早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憐兒嘆息,近年來紅玉的性子是一天比一天像個大孩子。不只是紅玉,他還不是一樣,淚姬這個稱號似乎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他已好久不曾落淚。

「這裡離京城這麼近,真的可以嗎?」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在京城是有名的大戶人家,在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蓋座別院,瞞不了太久的時間。北方的風氣不比南方,若是讓人知曉了,怕朱家的名聲就這麼毀了。

玩小官是一回事,養小官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會有事的。「他也想過將別院蓋得遠一點,但是想起憐兒總在不知不覺中露出的愁容,最後還是決定將院落蓋在這裡。憐兒喜歡有山有湖的地方,這裡的環境很美,雖然離京城近了點,但是能讓他開心,他也高興。

不願令他掃興,憐兒不說出自己心中的隱憂。「帶我看看這個地方吧!你蓋的院落一定是很美的地方。」

說到朱玉棠的得意之處,豪邁的臉上又露出灑脫自得的笑容。「那是當然的,我還辟了一個小湖,湖邊的涼亭是很適合小酌的地方,你不是喜歡在月圓時候賞月喝酒嗎?」

「是啊!」

憐兒讓他牽起手,正打算邁入大門,後面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遏止兩個人的腳步。

朱玉棠一看就知道來者是誰,剛剛舒展的眉峰攏聚;憐兒淡然地看著他,看著停下來的馬車與下車的男子。

「少爺,老天人請您回去一趟。」趙總管恭敬地向朱玉棠揖禮,眼睛掃過憐兒的時候先是一陣訝異,再來的便是憐兒熟悉的嫌惡。

來得真快。「晚一點我自然會回去,有什麼急事嗎?」

「小的不知,老夫人命令小的請少爺回府,如果可以,也請身邊的那位公子一起過去。」忍不住又看了憐兒一眼。

果然絕色,怪不得會讓一向遊戲花街柳巷不將這些賤民當一回事的少爺,竟反常地為他蓋了棟宅院。好好一個男人生得比女子還要柔弱嬌美,一看便知是個禍害,他們朱家雖不是什麼書香世家、名門之後,可再怎麼說也是數一數二的富貴之家,豈能容一個禍害入朱家家門。

「娘要憐兒過去做什麼?」

「小的不知。」還是同樣的一句回話。老天人嚴厲的模樣至今如在眼前,想起仍能使他背脊發涼。

能夠撐起如此龐大家族的婦人不會是簡單的角色,少爺風流的事蹟老夫人都曉得,只要別太過分,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事情就這麼過去;可這次少爺的行為已經嚴重考驗老天人的忍耐度,將小官給帶回京裡,像什麼話!

「我不會帶憐兒回去的。」自己的孃親怎麼會不瞭解,若是讓憐兒見了娘,想必只會換來無盡的羞辱而已,他絕不讓娘有機會傷害憐兒。

「老天人說……」

「執掌朱家的人究竟是誰?」趙管事的堅持令他冷了一張俊臉,那是憐兒從沒看過的冷酷,寒透人心地對著面前打揖的人。

「是少爺。」

「那你是該聽我的命令還是我孃的?」他尊敬他的孃親,愛他的孃親,但並不代表下人就可以因此犯上。

「聽您的。」

朱玉棠沒說話,將趙管事瞪得不敢再抬頭後,才又溫和地望向身邊的憐兒。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去見我娘。」朱玉棠掌心貼觸憐兒滑嫩的臉龐,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水靈靈地對他望,沒有責備的意思,卻教他愧疚了。

「這樣好嗎?別為我壞了你跟你娘之間的親情,我還是跟著你去吧!」他不願意他為難,知道他一向是孝順的兒子。

「憐兒,你不懂我娘,她……」

「沒關係的,什麼樣的陣仗我沒經歷過,在戀袖坊那樣的地方,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聽過;朱老天人想必雍容大度,不會說出比那些人更令人難堪的話。我儘管是個小官,畢竟還是男子,別人能夠承受的,我自然也可以擔當。」

嘆了一口氣,他孃的確不會說出比妓院裡的客人更難聽的話,卻有辦法說出明是禮暗是嘲的諷刺來,憐兒懂得詩書禮樂,一顆心更是玲瓏剔透,自然不會不懂他孃親話中的涵義。不願意讓他去,正是因為不願意看見他受傷的神情,那會令他心疼。

「你說的我怎會不明白,但是……好吧!」現在不見以後還是會見面,他沒傻到以為自己的孃親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現在見面他可以在憐兒身邊護著,要是娘趁他不在的時候要與憐兒相見,那絕對不是他所願的。

憐兒平靜地對他漾開一抹淺笑,笑裡看不出擔憂與哀愁。他總是這樣,怕他擔憂、怕他不悅,不管心裡怎麼想,總是給他這麼一個可以安慰人心的笑。

憐兒、憐兒……

朱老夫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被兒子扶下馬車的嬌小男子。

實是令人厭惡!一個男人生得貌似女子也就罷了,偏偏還跟女子一樣柔順嬌弱,令人打從心裡感到不舒服。她兒子怎麼會對這種下等人有意思,她實在無法想象。

這少年美則美矣,畢竟不是女人,不能替朱家傳宗接代,也不懂三從四德。瞧瞧那股即使依偎在玉棠身邊仍不減的卓然姿態,怎比得上女子的乖順賢慧?

一個賤民裝什麼清高?

「娘。」孃親那副擺明了不歡迎憐兒的神情,教他很難跟平時一樣當個孝順的兒子笑顏尊敬以對。

「不跟我介紹一下你身邊的人是誰?」

「他是憐兒,我……」

「你的男寵,我知道,看了你這麼多年,身邊的男寵來來去去多不勝數,我很清楚。」一個男人叫憐兒,可笑!

才第二句話就下了釘,朱玉棠雙唇微抿,憐兒仍是淡然地看著朱夫人,剛剛那句話好似對他沒什麼影響。

「憐兒見過朱老夫人。」規矩地作揖,優雅從容不迫的姿態想不讚賞都難。

厭惡見著這少年有半點好處。「原來小官回禮跟一般男子是一個樣的。」下一句話她沒說出,可在場的人全明瞭他的意思,有些人已經露出嘲弄的輕笑。

「小官也是男人,老夫人難道連這種簡單的事兒也不清楚?」

紅玉幾人也跟著一起來了,見不慣朱老天人表面淡然的刻薄,曉得溫和寬慈的憐兒即使被傷了心也不會針鋒相對,他理所當然站出來回敬。憐兒可是他的寶,誰都不準欺負,他們的身分是賤,那又怎樣?如果不是有像朱玉棠這一種人的存在,這世間怎麼會有他們這一等賤民。

「你,好大的膽子,你又是哪一號人物?」

「娘,您要我回來究竟有什麼事?總不是特地要我帶人過來讓您苔罰的吧?」停止這擾人的問答,他不願意忤逆孃親,也不會讓孃親汙辱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