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嗎?」他知道他想,可還是希望聽見他說。

「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朗朗笑聲不斷自勾成曲線的雙瓣流瀉而出。平時的憐兒其實象個大人的成分多些,也只有朱玉棠在身邊的時候,他才會像個孩子。

紅玉不明白為什麼,只見過憐兒笑得開心無憂的朱玉棠自然更不會知曉,他只知道自己不論何時何地,心裡總會記掛著這遠在江南的小東西。如果說朱家在江南的勢力以驚人速度擴充套件是因為與慕容家合作,倒不如說是因為他急切想要見憐兒一面的心,才會令他不時找藉口下江南與他憐惜的人兒相聚。

憐兒的事情,他娘始終不知,這兩年的時間,他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在京城郊外替憐兒蓋一棟別院,免得兩人兩地相思。近來娘不曉得在忙些什麼,比較不管他的事,憐兒的事情只要安排得好,相信應該不會讓娘知曉才是。

「真的要帶我們去北方?」接住已經溢位酒液的夜光杯,紅寶石般的液體落在白皙的手臂上,紅玉的話像是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是的,我在北方替你們蓋了一棟很美麗的宅院,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兩人都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替他們蓋了一棟美麗的宅院,而不是讓他們搬進朱家大宅。

紅玉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而憐兒只是笑,很開心地笑著,沒有哀傷,沒有憂愁,更沒有嘲笑朱玉棠的不願意承擔。

「聽說北方的天氣可冷了。」

沒瞧見紅玉的模樣,朱玉棠抱著憐兒親親他的小嘴。「是啊!我幫你裁了不少的冬衣,曉得你這小東西禁不起冷,前年冬天為了取暖,乾脆直接賴在我的懷裡動也不肯動,吃東西還要人喂。」

「有人自願替我暖身,餵飽我肚子,這等好事可不是常有,我何必拒絕?」人啊!能享受的時候就要懂得享福。福禍無常,誰知道明天是不是連一口飯都吃不著。

他的回答令朱玉棠大笑。

憐兒一直是這麼的不同,直接大膽不若女孩兒的扭捏羞怯,依賴嬌柔不若男孩子的獨立強悍,除了憐兒,他還找不到誰的性子可以如此……陰陽難辦。

「真要我到北方?」其實,他寧可待在這裡天天想著他,能想著總比有一天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嗯,願意嗎?」

憐兒笑笑。「沒啥不願意的,自從那天你買下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就算有一天你要我殺了自己,我也不會拒絕。

「我比較希望你別用這樣的方式回答我。」朱玉棠皺眉,他希望他是心甘情願的。這些日子來每一天分別的日子他都會想他,所以了甘冒被孃親發現的危險將宅院蓋在離家頗近的郊外。難道他的憐兒一點也不想他?所以才會在聽見訊息之後仍然如此無動於衷?

他不喜歡這個想法!

「生氣了?」憐兒輕而易舉地看透他的心思。

這個傻男人,每次非要他把話說白了,他才能夠了解嗎?真不曉得他跟人交易時的精明幹練都飛到哪兒去了。

「別生氣,要我住哪兒我都無謂,求的也不過是你能來看看我,有空的時候想想我這樣就夠了。」

他說的是實話,語調裡也沒有委屈的意思,但聽在他耳裡就教他心疼得不舒服,抱著嬌小身軀的雙臂也跟著收攏。

「我不希望你委屈。」多少個日子裡,他都希望他的憐兒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自在的人兒,但是每一次看見憐兒,心裡就覺得虧欠。

有些東西,他永遠也無法給予,畢竟即使憐兒如何的美麗,他也是個小官,兩個男子,終究是不會有任何結果。

「我不覺得委屈,一點也不覺得。」帶笑的臉龐偎進溫熱的頸項間,美目輕輕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間,眼睫似乎沾染七彩微光,那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無法得知是自己眼花了,還是濃長小扇上真有那麼一點光芒。

***

第一次出遠門,憐兒才不過十七的年紀,對外頭的世界仍是好奇。

「夢軒,那是咱門待過的花街是不?」掀開車簾,發現馬車正穿越過杭州城,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發覺那是有著八年回憶的老地方。

從來沒有在這個方向看花街,這才發現原來花街的景緻並不如記憶中那般繁華。人潮依然是多如流水,樓上的燈籠仍是高高掛,來來往往的不是色慾燻心的客人,便是一臉假笑的娼妓。

那是假象,一切都是假的。

人潮不會永遠都是同一批,燈籠終究會熄滅,等到年華老去,終有一天會連習慣的假笑也漾不上被歲月侵蝕的臉。

「是啊!是咱們待過的地方。」夢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瞧,他不像紅玉那般可以心思表情兩般樣,也無法如憐兒般絕然;看著那地方,即使已經相隔兩年,他依然覺得不堪,依然無法控制難受的情緒表達在臉上。

「夢軒。」憐兒伸手攬過比自己高大的身子,讓他的臉龐依靠在自己的胸膛。

夢軒算是他們幾個裡最直率的一個人吧!紅玉的直是一種豪氣,夢軒的直是對未來還有一點點期望。

或許,他該將夢軒留在這個地方,不該讓他一起去北方……

「要走一起走。」言亭的話一向不多,但說出總是的最真實的話。「我們都是走過同樣骯髒地方的人,該忍的我們都能忍,不能忍的我們也很清楚要怎麼辦。」

世人總是愛將他們這些在風塵中打滾的人看成只愛錢財,沒有感情的愚蠢之人;殊不知為了取悅他們這些「雅士」,他們花了多少時間在學習詩書禮樂,並且將人性看得清楚透徹。

他們幾個,已經不單純只是其患難的朋友,而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家人,憐兒心裡頭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不曉得。

他們到北方的事情定瞞不了多久的,等到瞞不住的那天,也就是風暴來臨的那一刻,以他們這等卑賤的身分,會有什麼結果,他們都清楚得很。更何況或許不用等到風暴來臨,朱玉棠是朱家的獨生子,有一天必然會娶妻生子,男人通常有了家累,他們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官就不會有太好的遭遇。

「事情才剛開始,別想這麼多。」

「你們在說些什麼?」朱玉棠隔著一層竹簾,聽不清楚裡面的人說些什麼。

「在說我們從來沒離開過杭州,不曉得杭州外的生活是怎生的模樣。」看著那俊朗的容顏,幾個人都笑了,那笑並非刻意她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跟他們相比,朱玉棠儘管有為他們遮蔽風雨的力量,但卻比他們要純真多了;看著他,他們便忍不住笑,似乎只要這麼笑著,他們也可以同他一樣生活。

「杭州是美麗的地方,可杭州以外的地方也同樣的美。杭州美在水,美在飄柔;京城美在闊,美在氣勢。」一點也不在意杭州城裡的人已經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朱玉棠探手進車內拖出憐兒,與他一起坐在車伕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