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喝了一口茶水，嘴巴蠕動了幾下，將一片茶葉吐回杯子裡，大聲道：“此處刪除八十個字。”

聽到這裡，海晨實在忍無可忍，這完全就是流行於市井之間的菜市場觀點。他從羽絨服兜裡摸出煙，擠出了人群，往車廂連線處走去：“怎麼每次坐車都會碰到這種裝專家的傻叉！”

抽完煙，海晨在車廂連線處又多呆了十分鐘，回來現中年男人還在繼續。

考前的時間最為寶貴，用《宰相劉羅鍋》六王爺的扮演者老藝術家李丁那句著名的廣告詞來說，就是“一片兒頂過去五片兒”。海晨想，這麼下去可不行，時間全浪費了，平時不練題也就罷了，如果那三套題再不好好做，他就趁早別考了。

“既然無法安心做題，那我就睡覺！”

他決定將晚上五個小時的睡眠挪到白天來，半夜再看書：“你總不能侃到半夜吧！”

海晨掏出了新買的彈性防噪聲耳塞，扯著耳朵用力塞了進去。儘管不能完全隔音，但最起碼有心理效果。他開始趴在桌子上睡覺。

但很快，新的問題就來了。

中年男人不光嘴上說，手也不閒著——他一邊口沫橫飛地演講，一邊用手拿著保溫杯比劃著，講到興高采烈的地方，就把保溫杯往桌子上一戳，頗有驚堂木之功用。

接連不斷地敲擊聲導致海晨根本無法入眠，他氣得胸悶難當。有好幾次他坐起身，忍不住想提醒眼前這位堪比單田芳的演說家，讓他不要砸桌子，可是每次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恰在此時，一位年輕人擠進人群，面無表情地對中年男人道：“師傅，這個座位是我的，麻煩你讓一下。”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心想車都開了好幾個小時了，要是真有座的話不至於到現在才坐吧？

中年男子略有些不高興，抬頭問道：“我看看你的票！”

年輕人二話沒說，掏出火車票舉到中年男人面前——車號，沒錯，這個座位正是這位年輕人的。

原來，年輕人的女友買到了臥鋪，而年輕人只買到了一張硬座。年輕人期待著能在火車上補一張臥鋪，結果沒補到。之前他一直在臥鋪車廂待著，剛才被列車員趕了回來。

中年男人悻悻地拿著保溫杯往下一節車廂走了，年輕人坐了下來。要是剛上車時年輕人就坐在海晨旁邊，海晨不會對他有任何感覺。但現在，年輕人幫他攆走了一個煩人的傢伙，他在內心對這位年輕人充滿了感激。

人群很快散去。海晨歡天喜地地拿出了試卷和草稿紙，繼續做題。

年輕人瞟了他一眼，奇道：“哥們你要考研？”

“是。”海晨點了點頭。

“參加的是今年的考試？”

“對。”

“你哪站下？”

“濱江。”

“哥們你挺狠哪！今天坐火車，明天晚上到濱江，後天早晨上考場，坐的還是硬座。牛！”年輕人道。

海晨無奈地笑道：“沒辦法，學校給安排了實習。我這還是請假出來的呢。”

年輕人道：“你們學校挺好啊！還給統一安排實習。你哪個學校的？”

海晨靦腆地報出了校名。年輕人道：“好學校啊！剛才我心思能給統一安排實習的肯定不是啥差學校。”

“給統一安排實習還好啊？我都讓坑苦了！”海晨苦笑道。

“哥們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讓你自己去找實習單位你就知道好賴了。”年輕人道。

“你是哪個學校的？”海晨弱弱地問道。

“我就一破二本，跟你的學校沒法比。”年輕人道。

“你也是回濱江考研的？”海晨問道。

“我還考研？我要是有那幾下子，也不至於現在找不到工作。”

年輕人呵呵一笑，繼續道：“我這是陪著我物件去上海面試去了。今年點兒背，趕上個金融危機，工作巨他麼難找，要不然誰樂意跑這麼大老遠面試去？你們學校好找工作麼？”

“還行吧，只要想籤都能簽了。”海晨道。

“啥單位啊？國企私企？”

“國企，都是央企下屬的企業。”

“還是好學校好啊！金融危機鬧得今年工作這麼不好找，你們一點兒也不受影響。”年輕人感嘆道。

海晨感到很奇怪，對面打工的在說自己受到了金融危機影響，旁邊這個大學生居然也在說自己受到了金融危機的影響。金融危機，或者說經濟危機，這種只存在於政治歷史課本中的東西，現在居然能跳出來影響到身邊的人，這讓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大叔和胖小夥若真是因為金融危機而導致光景不好，海晨還勉強將其歸因為他們工作在沿海外貿工業園區，受國外經濟環境影響大，而且他們文化水平有限，本身就不好找工作。但是眼前的這位大學生，這位身居內且就讀於國內二本院校的大學生，若真是因為金融危機而找不到工作，海晨就真的想不明白了。

“難道現在外國的金融危機這麼厲害，都能影響到國內，影響到大學生了？是我訊息太閉塞，還是我所在的專業不受影響？”海晨有些費解。

“像你這樣唸書還能念進去的就適合考研，將來碩士唸完再念博士，博士唸完博士後，然後國家養著。”年輕人道。

“你以為我願意繼續唸書嗎？我也是沒辦法啊。”海晨苦笑道。

“那就找工作啊，你剛才不是說你們學校學生好找工作嗎？”

“是，是好找工作但是”

海晨本想將自己為什麼要考研的完整想法告訴他，反正他又不認識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但是那樣的話必定會多費很多口舌，本來自己時間就緊，現在之所以能抽出空和他嘮幾句，一是因為感激他攆走了那個招人煩的中年人，二是因為大家都是學生，和社會人比更親近些。要是因為自己說多了和他扯起來沒完沒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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