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也認為她這個師父不靠譜,但涉及到她終身大事他總會謹慎些吧,萬沒料到她終是高估了童映光這個老頭的下限。

送來的信上僅龍飛鳳舞的一行大字:如遇困境,為師送你一條錦囊妙計,見紙背。

謝安默默翻過紙張,只見一行端正楷書慎重無比:聽天由命!

擦……

咔嚓,謝安手中的信紙裂了條縫。

看樣子,她也就只有科舉這條路可以走了。

謝安捲起信紙放在火燭上看著火苗一點點舔捲了紙張,黑色的灰燼靜靜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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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春闈如期開考。

縱然謝一水有心阻攔,但白紙黑字的名單之上確實有她謝安兩字大名,也只能盯著兩熊貓似的青眼圈幽幽看著養精蓄銳,做足準備的謝安:“考……得盡力就成。”

天殺的,他想說的是,考你妹啊!!!

謝安虛情假意地謝了自家阿爹的勉勵,騎著她的小浮雲,不緊不慢地晃進了貢院。

今年女進士共招十名,整個大秦報名的五十人不足。這五十人依據童映光那老頭的著作《三年科舉,五年模擬》的分析,有一半是來打醬油的,還有一半的一半是來碰運氣,還有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是“老子爹是李剛!”家中有靠山的,剩下四個名額。

謝安覺著自己機會還是蠻大的嘛。

初九三天,十二日三天,十五日三天。

整整九天的春試考得所有考上如同炭火上的肥肉,流了三層油,脫了兩層皮。

最後一天考出來的時候,謝安盯著自己寬鬆了兩圈的腰,默默地去西市給自己又買了條腰帶……

放榜那日萬里無雲,碧空如洗,天梯街前人頭攢動,寸步難行。謝安擠在一群亢奮得和嗑了藥似計程車子中間身心疲憊,前方拉著她的珊瑚倒是衝勁十足,十分勇猛地拖著自家小姐大殺四方擠到杏榜前,興奮不已地問道:“小姐小姐,您快看看您在哪個位置!!!”

不及謝安去看,珊瑚已在艱難抉擇:“您說您以後是做本朝第一個戶部女尚書好呢,還是刑部女尚書好呢?“

眾目睽睽下,謝安壓力山大。

☆、

此次春闈共八百餘人參與,按以往比例,入殿試者不足百人。數丈長的名單從左到右密密麻麻看得珊瑚直呼眼花,一扭頭髮現謝安不慌不慢地往後鑽忙喊道:“小姐,小姐您去哪??”

謝安擺擺手示意她過來,解釋道:“女貢士的名單排在男貢士之後,從後面找來比較方便。”

珊瑚跺跺腳,看著擁擠在一堆,時不時還有猥瑣地想借機蹭往春衫輕薄的女士子身邊的一大群男人,忍不住憎惡又不平地瞪過去兩眼:“朝廷既然開了女子科舉錄用女官,可見男人女人是一樣的,前……”

謝安斜睨來一眼,珊瑚閉上嘴,須臾後尚尤不甘地小聲唸叨著:“連皇帝都能做,為何還要排在這些臭男人之後?!”

女貢士的名字僅有區區數十人,謝安一目十行過去,臉色沉了一分,再仔細一個個辨認過去,終於確定了……

“小,小姐,您的名字呢?”珊瑚臉色煞白。

謝安仰頭看著比她還高出一個頭的皇榜,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哪有她謝安兩字所在。這個結果在她意料之外,內心短短的一剎驚濤駭浪後仔細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或許她高估了自己,又或許她低估了謝家如今的艱難情勢……

想想也是,王李兩家的當家人又不是智障,既然能逼著你謝一水把藏了十來年的女兒送入宮裡,想從幾十人的女士子中發掘出她謝安的身份著實算不上個事。

可是吧,謝安總覺得這事裡裡外外透著股說不出來的古怪。從她入京到她春闈落榜,說大了是朝廷朋黨之爭針對的謝家,可說小了怎麼回回都是衝著她謝安來的啊。謝安很確定,她出門考試的那天沒有踩狗屎……

珊瑚又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趴著找了一遍,頓時淚如雨下,揪著謝安的胳膊啼哭:“小姐,您說您怎麼會沒考上呢?童先生不是說您的才學並不亞於那些個臭男人嗎?!”

此言一出,謝安霎時成為周圍人的目光焦點,連一些看榜的女學生都不屑看來,拿捏著蚊蠅似的細語竊竊私語:

“說得好像來考即是一定考得上似的。”

“姊姊說得即是,考春闈的又有幾個才學低的不是?”

頂不住群眾目光炙烤的謝安跳了起來,火燒火燎地扯著珊瑚躲到個稍微僻靜的地方:“那個老混蛋喝醉了酒說得胡話你都信啊!”

珊瑚抽泣,哭得像她落了榜似的傷心:“可小姐您這次沒考上,不就要入宮嫁給那個老不死的皇帝嗎?”

這倒真是個頭疼事,一提起來謝安不禁沒精打采地垮下了肩膀,沮喪片刻她抬起頭拍拍珊瑚的肩,勉強笑了笑:“考我也考了,該盡的力我也盡了,天無絕人之路嘛,”她唸唸有詞,不知是安慰珊瑚還是安慰著自己,“船到橋頭總是有辦法的。”

珊瑚擦擦淚痕,看她轉身要走,忙跟上去問道:“小姐難不成還有其他的好辦法?”

謝安心想,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幹掉龍椅上那個王八蛋!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她只得敷衍著道:“實在沒轍我就剃了頭髮入白馬寺做尼姑去唄……哎喲!”

謝安猝不及防迎頭撞上了個硬邦邦的物什,膈得腦門火辣辣的疼,不覺蹣跚後退一步,腳踝一歪針扎似的刺痛鑽進了骨頭裡。身子歪了一半卻是被雙手好端端地扶住了,驚魂未定的謝安眼中淚水汪汪。

扶著她的是雙精瘦而有力的手,虎口有繭看得出常年習武,鴉青袖口繞了圈精緻的水紋蘇繡,料子是惠州獨有的天蛛緞,民間有價無市的稀罕物,大多上貢入宮。

那人做的是好事,說的話卻煞是刺耳:“這位小娘子,落榜了再傷心也要看路的。”

聲音雅緻溫潤,如拂水之清風,低得只有他與謝安兩人聽見。

謝安心中一塞,塞歸塞她也沒理由遷怒到無辜路人身上人去,但她心情終歸是不佳的,站直了身子悶頭悶腦地道了聲謝即要繞過他而去。

那人見她眉頭雖是緊巴巴地皺著,但臉上卻沒有多少沮喪失落之色,不由好奇問道:“小娘子落榜了不傷心嗎?這科舉三年一考,尤其對女子而言,青春年華又有幾個三年可度過?”他故作唏噓了一聲,“還不如年華正好,找個好人家嫁了即是。”

出門撞個人都能遇到個話嘮是怎樣一種運氣啊,急於脫身的謝安叫苦不迭。看在這人剛剛幫過她份上,謝安勉強站住腳跟耐心回答他:“你們男子覺得女子時光寶貴,青春短暫,那是因為你們只看重她年輕時的姣好容顏,一旦時光老去便會惋惜。”可老子又不是為你們而活的,謝安在翻了個白眼,嘴上冷笑兩聲“於我而言,只不過從頭再來一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