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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廣冠巍峨,玄服盈風滿袖,我騁目一攬,舉起手中金樽,聲沉如山:“諸此番之戰,自立巋巍。黎民萬千,家國在前,諸須知,爾非僅善王業,亦是為守得家園。家中稚童長母,妻姊兄弟,皆依爾等免黎賊鐵騎之戮。丈夫志當言死不言跪,保家當如是。”

言罷,一飲而盡樽中烈酒。腥辣的液體滑過唇舌幾經迴轉落入腸間,伴著底下將士們動山搖地的喝應聲,似要灼燒起全身血液魂魄。

將金樽放到盤中,我瞄了瞄身前低首跪拜之人,斟酌片刻,俯身扶起:“愛卿是我國棟樑,此番之戰,雖言竭勇,但,自當珍重。荊國江山還要依仗你啊……”

話語未盡,我無比惆悵,我這個廢柴國君也還要靠你啊。我握著他的手,怎生也捨不得放,幾度話未出口。你我二人亦經歷風雨無數,可而今所面對的卻是掃蕩七國的虎狼之騎——黎國之兵。沉璧,沉璧,沉璧……我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便還未離別,卻已覺滄桑。

我咬咬牙,低低說:“秦沉璧,你若不活著回來,我就徹底敗完家讓你心疼死。”

他眉頭一緊,額間青筋隱隱突起。幸好是在這萬千將士之前,要不恐怕他又要沉下臉敲著我腦袋唸叨了。

可是相比之下,我寧願,也不願他奔赴那生死未知的戰場。每一次他去時,我的心底都好像塌了一塊,空落落地摸不著邊。每夜在偌大的宮室內,有一點的風吹草動都會驚得我入不了眠。每一次的戰報送到我手裡時,有好幾次我都想直接丟到火盆裡。我想我作為國君終究還是不適合的,我的心裝不滿國家社稷,這個人不知在何時已經開始吞噬那裡的領土。

他暗地裡托起我不安分的雙手,無奈道:“我若是得勝歸來,看見這雞飛狗跳的朝廷也要被你活活氣死。”

我嘴唇緊抿,一語不發地看著他,我還有很多話沒和他說。其中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也許在朝臣們看來很是出格和有違朝綱,但我想你是值得我這麼做的。

他含笑低語:“好好守著,等我回家。”

獵獵朔風刺入我的眼,我的牙咬了又咬終於將眼底的淚水忍了下去,我低啞著聲道了一個好。誰都知道這是場看不到結果的戰役,對手是這九州聞名的霸主領的三國之兵,更何況背後還有慕皇室的傀儡之兵。

你一定要活著,好好活著回來,回來我就嫁給你。哪怕被禮部和太史寮的那些老頭子們的摺子給砸死,唾沫星子給淹死,我都要嫁給你。這荊國都是我的,你也必是我的。都承了那麼多年昏君名了,不妨就讓我為你將它坐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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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雲疏璧沉(二)

作者有話要說:以步疏口吻的正文到此為止了……好像有點坑爹,也不算爛尾吧,啊哈哈哈……但結局早在開始前就定好了……這個故事拖地太長了。後面應該還有兩篇番外,按照這篇文的行文來說,番外會很顛覆……會很詳細補充正文裡沒有提到的。

夜漫明月長,長思憑誰寄?

王都宮中薔薇深,馥郁香氣一如往日。可是,那陪我執子對弈,彈筆蘸墨的人已遠赴沙場。

我看著面前棋局,微微笑起。冬雪重降之時,我們總喜歡在被層層厚幔圍住的亭中,坐擁紅泥綠蟻,靜靜對子。

每到一半,他都會皺眉按住我的手嘆息道,國君既已行棋,便落子無悔。他的聲音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雅溫柔,每每讓我垂涎不已,一時分神,而讓他將我殺的個滿盤皆潰。

我覺得本君此生當真成也沉璧,敗也沉璧。聽說昏君們都喜歡為美人做些極致奢華之舉,來討之一笑。可惜,我這個美人還沒等我撕些錦帛,就已能用祖訓王道將我牢牢壓死。

我抬頭看看將將從厚雲裡爬出來的月亮,棋子從右手轉到左右。往常此時,前線戰報早已送到我手邊,今日卻絲毫未見來音,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安匪測。

對座之人一聲輕咳,喚醒我那早已飄到千里之外的神思。我訕訕笑道:“孤將將思此棋局至深至深,早聽聞阿寞琴藝出眾,享譽七國,不料棋藝也這般精妙啊。”

他眉一挑,不置可否。

我嘴泛苦澀,什麼時候起我和阿寞之間已這般寡言少語了。我也不知道他離開王都的那段時日遇到了何種事情,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導致本就話少的他現在已一字千金了。至於北國公是命他來陪本君散心的,還是純粹來製造冷氣襯托雪景的,本君就,不得而知了。

一連串倉惶腳步聲至,待到薄紙呈入我手中,速覽一遍後,只覺面上一陣冰冷。緊咬下唇,片刻霍然起身:“傳孤旨意,羽策軍備,孤要親征!”

周圍侍臣立時仆地一片,大呼不可。此夜,朝中重臣連夜入宮,皆道要冒死阻我此行。我看著跪著一地表著忠心的朝臣們冷笑一聲,踹開身前抱住我腿的內侍人恨聲道:“本君之半壁江山都要塌了,難道還要本君坐等在此嗎?”

我一貫任性,但有沉璧在側,總歸收斂許多。而當我日夜兼程,趕至廉嘉關時。才明白,他將我保護的有多好。且不說這跋涉之苦,便說這烽火連天之勢,我也未曾見過。

而當我見到他不復溫柔的冷厲面龐時,心下恍惚。我不顧周圍驚呼,踉蹌跳下車,奔至他面前。風霜裹面,讓他瘦削很多。我大喇喇拍拍他肩:“愛卿,孤在王都聽聞你前戰艱辛,便帶了羽策軍來增援與你。想本君王駕親征,我軍自當士氣倍增,戰如利刃。”

我其實還想問,我來了,你高不高興,興不興奮啊。考慮到我那所剩不多的臉面,我得掂量著用詞才是。

此時已近日暮,三軍皆已安營紮寨,起灶生火,夜巡士兵列隊往來,遠處軍醫帳中痛苦呻吟隱約可聞。

他的面上滑過一絲驚詫,周圍跪了一地的將士,獨他一人愣在那裡死死盯著我。他伸出手似要摸上我的臉驗明真實,他溫潤的眸裡映著我的忐忑不安又期待的影子。可他最終還是垂下了手,攥緊了拳頭,一字一頓咬得極重道:“君上可知戰場兇險,稍有不測,大統何承?!君上擅離王都,朝中何安?!身為一國之君,怎可如此隨心所欲,簡直是胡鬧!”

他似強抑下怒氣,冷冷道:“君上也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還望君上明鑑。來人,把君上帶去王帳內休息,沒有本帥命令,不得放其踏出半步,增派三千兵馬駐守大營,以護我主,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說罷便見狠狠撇頭不再看我,轉身闊步而去,留我呆呆立在那裡。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第二次了!我恨恨盯著緊合的帳簾,揪著座上皮毛。秦沉璧,都說美人有驕縱的毛病,難道孤已經把你寵出這個讓人咬牙切齒又愛又恨的毛病了嗎?

許久我終於認命無力伏在案上,有下沒下玩弄長杆紫毫。哎呀,秦小將軍好像真的生氣了,我要不要哄一鬨他呢?杆尾刻著淺淺泛著舊色的薔薇,我一眼瞥去,立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