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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何處江山顏

他說這是盞連水都澆不滅它的長明燈,如此我便不怕黑了。我撲上去,大大地在他身上蹭了蹭道:“黎小世子,你可真是我貼心小棉襖。”

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他,那隻不過是因著我那幾夜將手壓在胸前起的噩夢而已。我當真不怕黑,只不過想從他那討一份長久不滅的溫存罷了。

沈靖和說,等黎岫玉一死,便會替我徹底治癒舊疾,至少還能保得一二十年的壽命。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凌厲:“如不是因著你是小世子的生母,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你們這對狗男女以祭世子英魂。”

我對此嗤之以鼻,你要是能殺得了黎岫玉你還來找做甚?那據說見血封侯、一步即倒的毒藥我終還是接了過來。在掌心顛了顛,這玩意就值我一條命加上他一條命啊。可見人命也不過幾錢左右的分量。

我覺得再在這裡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任何一個人大概都沒什麼好脾性面對將自己性命揉在掌心的人。這剩下的禮我也懶的行了,轉身就想離開。

在踏出門的那一剎,身後響起皇帝蒼老的聲音,他說:“顏兒,你難道不想為你妹妹長華報仇嗎?”

乍然風起,搖起桃夭杏枝,如雨般簌簌墜了一地紅白交疊的落蕊。冷風飛紅,總是能渲染些淒冷的意境。我側身,回過頭去看著皇帝,很是認真道:“其實,我覺得這個問題很不靠譜。首先,黎岫玉是何等人,陛下將公主嫁給他,就應當料到或可有的結局;第二,陛下,慕長華貴為帝姬,怎生是顏淡這樣一個諸侯側室所出之女的妹妹呢?第三……”

我看著他有些渾濁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說實話吧,陛下,難道你不覺得,對於我來說,慕長華的死應該是個好訊息嗎?”

我圓滿地做了回戲本子裡壞心女配,惡毒,殘忍,自私,黑暗……

接下來,我還要去為了我那只有一二十年的壽命,去毒害我的青梅竹馬,喜歡了快十年的男人。我覺得這個劇情路線不對,因為壞人總是要活千年的,為什麼我這樣還只是最多能活二十年呢?

我度著步子,一時憤然,一時自嘲,一時笑起,一時泣淚。後來黎岫玉評價我那時的狀態,只有瘋癲二字可形容。

確然,如果你有一個至今還不明瞭的身世之謎,自己喜歡的男人帶著兵滅了喜歡自己的男人,然後你悲情慘痛地拉扯一個不屬於你喜歡的男人的孩子三年,再最後以你為了保住自己性命親手殺了你愛的男人,不瘋我對不起天地正氣,不瘋我對不起眾位看官!

阻止我瘋癲之下危害皇宮治安的是黎小世子,原來我未瞧著等在路前的他,迎頭便撞了進去,撞完我還甚是暴躁地喊了一句我久不熟練的臺詞:“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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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與君奉鴆酒(二)

作者有話要說:我彷彿能看到第一卷結束的曙光了!~~o(>_

他按住我的腦袋,輕笑道:“這普天下,也就只有你敢對我說這個詞。”

我的臉頰貼著他胸前涼滑地綢緞,所有的躁動都在落入他懷裡的那一剎那平息了下來。我忽然很想哭,就像一隻被放遠了風箏,歷經了萬水千山終於落到屬於它的棲息之地。那些踽踽獨行的孤寂,獨對風雨的疲憊,生死糾纏的恐懼,終於塵埃落定化為虛無。

那些初見時就掩埋在心底名叫思念的種子,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開出了一片漫無邊際的花海。時間愈久,醞釀的芬芳就愈濃烈。

我揪著他的衣襟,小聲地啜泣著,既委屈又惶恐。因為我們之間隔了那麼悠久的時光,還有那麼多不堪回首的過去,外界的風塵太多,我已經害怕找不到路途。

他沉默了片刻,按住我腦袋的手緩緩鬆開,我的心一下子慌地落不到譜上,本能地抬頭想推開他,他的手猛地摟緊我的腰,我的額撞在他的肩上,我的淚水一下子湧出的更多了。

“你弄痛我了。”我梗嚥著在他懷裡說。

“你痛了我自然也痛了。”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像是鈍了的弦,不知沉浸了多少歲月風霜。

狡辯!我嘟噥,換來的是他扣著我的腰更緊了。

“你都知道了什麼?”他的下顎抵著我的頭頂,低沉的聲音有些苦澀。

我的手蜷在袖子裡,那瓶冰冷的藥瓶貼著我的手腕。我知道了很多,可是,一直以來我希望我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真相這種事情,往往輕成一言,重如千斤。痛苦的事一個人承擔便只為一份痛苦,何必要那麼多人陪你一起傷心難過?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其他不該知道的,你也不會讓我知道。”我蹭著他的袍子。我的話的確是真的。因為憑著他的本事,這些年來穿插在我身邊那些不起眼的人,就知道這世上大概沒有他想知道而不知道的事,起碼是我身邊的事。而我所接觸和知曉的自然也是在他默許的範圍之內的。

一想到這,我就覺得喉頭像浸在了鹽水中,痛且澀著。有些事不是要親身經歷才為痛,而是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而無力迴天。

落九郎這廝還有個業餘愛好,便是看星星。他道,世間人事皆有星辰註定的命運軌跡。那我和他陰差陽錯分開的時光是不是也是早已註定,無法阻止?

“你一貫不聽話,當年你若多信我一點,後來又怎會……”他沒有繼續下去,似痛而無言。

我咬了咬唇,那時候我才多大,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況且打小累建的心牆,讓我已不輕易相信別人,何況還是他這樣一個少年老成心思莫測的人?因著過於瞭解,便更難付心。卻終教己身悔痛一生。

“對了……”

“嗯?”

我抬起頭欲開口問他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卻不料側過他肩,看到了身後立著的面紅耳赤尷尬萬分的尹少嬛。

……

我的身體僵了僵,伸手淡定地推開他:“那個,以後再說,再說。”忙不迭掉頭快步走了。

“顏兒?顏兒……”他略帶詫異的呼喚響在身後,我捂著火燒火燎的耳朵,沒沒沒,我什麼都沒聽見,太丟人了,臉丟完了,完全忽視他後來的話語。

我想我這個說風即雨的魯莽性子真是要改改了,倘若我能多停一步,便能聽到他那最後那句話,而後亦不必留下如斯遺憾。

等我回到水榭,我瞧見了一個消失了好幾天的人。此刻她正坐在闌干上,往我的荷花池子裡潑灑著魚食,姿態十分豪放和瀟灑。我上前戳了戳她的肩,十分認真道:“它們最近在減肥,請高抬貴手,別讓它們撐死後在地府流下悔恨的淚水。”

蘇枕暮的手頓了頓,意興闌珊地丟掉了我的翡翠魚盆子,我的眼睛直了。她拍了拍手,道:“京都還是那般無趣而乏味,想來想去,也只有你比較好玩。”

……

所以我說,這些得上天厚愛的寵兒們,都是寂寞的人。在我還在為我那點坎坷情路糾結煩惱時,他們已經一副紅塵千丈我皆悟破,人生百態我已看盡的超然厭世姿態。蕭縱蕭師父啊,你快把這以他人痛苦為樂的討厭孩子給領走吧!我內心涕淚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