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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容我千千歲+番外

“你歡喜他?”姬華胥的聲音隔在飛霜冷雪後,氤迷的很。

我一怔,道:“我從沒見過他,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自古包辦婚姻不都這樁事麼,眼一閉心一橫也就嫁了。”為了表示自己寬容大度,我深明大義道:“只要對方不是個豬,我都能接受的。”

“如果對方的相貌比豬還不如呢?”他不鹹不淡問道。

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會在地府裡和我師父姬華胥討論我未來夫婿長相的問題,但我沒想到的事情太多了,須知有些事情不必探究個清楚,只得個結果便好。對於姬華胥這問題亦如此,我斬釘截鐵道:“那就暫且養一養,待過年宰了孝敬給師父。”

“……”他噎了一噎:“難道你自己就沒有個歡喜的、想嫁的人?”

有啊,怎麼沒有!這話剛冒出我腦子,卻將將剎在了我嘴邊,打了轉又回了我肚中。

哪裡有了,如何有了,怎麼會有……

婚否婚否(二)

“阿徵,你就沒有個歡喜的、想嫁的人嗎?”這話在東國時阿姐亦曾問過我,那時我年紀尚小加之母妃去的早也沒個人教導疏通一下我的情感世界,對於情愛之事懵懂的緊。阿姐如此問,我只當她與我說著姊妹間的玩笑話,胡亂應付了幾句。現在聯想起茶肆中老者所言,心中生出了些莫名滋味來。

而姬華胥是我師父,之所以如此問定是出自關切之心,憂慮我為了報恩委屈了自己,心窩一暖臉上綻出笑:“就是沒了這喜歡的人,我才能甘願嫁了去。師父放心,過不了多久我就讓東琊國主休了自己,以後我照樣修得我的逍遙道。”

“……”風潛寒室,吹亂雪霧,他握拳咳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我下去。我本還想纏著他說些貼己話,表表自己奮發向上的決心得兩聲誇讚,也只得悻悻作罷。

踏了半個步子在門外,聽他壓抑地連聲悶咳,扒在門框上探進腦袋:“師父,東邊廂房給你備好了褥子,這地府陰寒的很,你早些休息為好。”

他沙啞著音淺淺嗯了一聲。

姬華胥這人我一向看的不明白,當然了,我要是看明白了他就該我去做他師父了。親切時極親切,不大像個做先生的倒似我兄長一般的人物。生疏時呢,他現在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就極生疏。想我五叔林清能搖身一變成為天帝私生子,我的師父姬華胥性情變得奇特些真算不得什麼。

水榭只有東西四間廂房,東邊莫小媚一間另一間只得讓給了姬華胥。好在我幕天席地打滾慣了,尋個乾淨點的坑鋪張席子裹一宿倒也舒坦。

或是白日裡灌多了茶水,我盤著兩條腿睡不著,便坐在水榭□裡的老槐樹下叼著根茅草漫不經心地鬥著蛐蛐玩。時不時描一眼左邊上攤開的長箋,撓了下腦袋,憋出兩個詞提筆記在草紙上,然後繼續鬥蛐蛐。

來而不回非禮也,按著妖界男女交往的原則,一方寫了情信另一方於理也是要回了一封的。他這手書從行文上雖甚是嚴謹規矩,沒有半分浮誇輕佻在裡面,但從內容上來看勉強算得上告白求婚信。好歹我也讀過兩年書,為了回一封具備同樣水準的信來,我可謂是絞盡腦汁。從禮儀上,我應先談論一下今日的天氣環境,瞧了眼血紅月亮和暗沉天幕,我略作思考寫了句“風景如畫、春光明媚。”

文學創作嘛,免不了稍作潤飾,我心安理得。

隨後又彙報了一下今日喝了幾杯茶、吃了幾盞飯,正預備描寫一下自己接到信後的激動心情時,一隻小蛐蛐撒腿蹦到了土罐子外,心一慌捏著筆戳去。蛐蛐沒戳著,倒是把這隻上好的夔毛筆給戳斷了。

我和莫小媚都不是擅長舞文弄墨的人,家中存著的筆墨不多,唯幾隻放在前邊廳堂裡備給客人用。想著,捶了捶折久了痠麻的膝蓋,爬起身來往東側迴廊而去。

約是中元節的緣故,今夜並沒聽到來這巡邏的鬼差的打更聲,唯陣陣夜風穿過垂柳低樹,搖得樹枝橫斜亂顫,乍一看張牙舞爪的同鬼影般可怖。作為原身比鬼還慎人的屍妖,我本不應害怕,可壞就壞在我忽得想起白日碰著的那隻無臉厲鬼來。這道理就和做人時遇見了瘋子,你並不害怕瘋子本身,你怕的只是他的瘋狂不講道理相同。

廊下本掛著一排的竹篾燈籠,可莫小媚嫌喪氣統統一把狐火給燒得乾淨。提著膽子循著長廊戰戰兢兢走了幾段,好在並未真遇著什麼。沒有燈火照明,眼睛繃得久了有幾分酸累。病癒之後,這身子有些地方使得總不如以往有勁兒,例如這雙眼睛在夜裡使喚得便不大得力。也不是說它看不見東西了,只是瞧得不怎麼清楚,倒和我做人時一般來。

揉了揉眼睛,正要使個法子點團冥火出來,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嗖得滑過了牆頭,帶得牆頭那株紅杏搖曳生姿。

來不及嚎出手,就聽轉角的前庭裡傳來衣物拖過地面、綿而細的沙沙聲,那腳步往這邊行了兩步,停了下來俄而又迴轉了去。看了眼空蕩蕩的牆頭,我躲在柱子後小心望庭中望去,這個時辰是誰在這裡會客?

廊橋曲瘦,白石如璧,點點螢火墜在竹葉尖上。青竹如幕遮掩了那人的姿容,僅能觀望見著他拂去矮石上的塵土,對著粼粼湖光坐了下去。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等得我心焦直想上去逮著人看清時,那人有了動作。

他舉起寬敞的袍袖,從中取出了個細長的棍子,待他抽了封繩我才發現那是卷畫。天雲晦暗,又隔了段距離,我撐足了脖子也看不見畫中如何。雙指一疊,捏了個訣隱去身形,偷偷摸摸地就往他身邊挪去。

許是看得太過出神,我中途踢到了一個花盆,踩碎了一段樹枝,掉了一掛鑰匙都沒驚起他的注意。他仍是一動不動背對著我凝視著畫卷,甚為關注。我想這裡面不是有個絕世美人就是有篇絕世秘笈,總之都能讓人走火入魔、如痴如醉。

待我在他身後立足了腳跟,才瞧了個分外清楚,也容不得我瞧不清楚,畫中乃是片空白。再向下移了目光,費神認清了落款,這竟是我在床底下發現的那幅姬華胥贈於我的畫來。

酆都之中的老鬼告訴我,只有心中存了所繪之人才能看見畫中細明。我苦惱思索這“存”究竟是怎麼一個存法,莫非姬華胥其實畫的不是我而是他曾經的愛人?先前日思夜想畫了出來,後來因某某事情變了由愛生恨了,但又捨不得撕了就隨手贈給了我?

“有些事我以為你這樣就會明白,卻忘記了你心中並未有我,又如何明白呢?”他對著畫卷低嘆一聲,我一個趔趄差點掉下池水中。這聲音甚為耳熟,七成的像姬華胥但偏年輕了幾分,唬得我好一大跳。

如此大的一番陣仗,他渾然未覺只顧盯著茫茫白卷。這情景在旁人看來,定詭異的緊了。

我猶豫再三,遂繞了半圈想到他面前看個究竟。慎重地挨著他斜了幾小步,他頭一偏又轉向了另一邊,我牙一咬沿著湖邊蹭了幾步,歪歪倒倒半邊身子架在湖面上。孰料他往裡邊又側了側,避開了我的視線,額角狠狠跳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