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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容我千千歲+番外

話語裡纏綿悱惻,頗叫人動容。我探手正要拉住她問一問,能畫這前世親人的畫師可散場了沒。她紅得發黑的指甲“咔”地整齊扣斷在畫卷上,鮮血如注一瀉而下,在地上汪成了一泊血灘:“這兩百年來,你和那賤人在無間地獄裡活得可好!烤骨碎肉的滋味可好受!”

……

在地府裡有種極為殘暴兇惡的鬼類,學名叫厲鬼。大多為女性,更大多死時穿著紅衣,怨氣滔天、招惹不得。

剛拉到袖子邊的我默默抖了下雞皮疙瘩,想拿回自己的爪子,她沒有五官的臉轉了過來,聲音和指甲刮過鐵板樣見尖刺:“姑娘,你有事嗎?”

“那個這個……”我邊琢磨著她究竟是從哪裡發聲,邊魂顫顫地找著理由想迅速擺脫她:“我是來找弟弟的,你可見著我弟弟了?”

她乾淨的白紙一樣的臉慢慢靠了過來,似是對我產生了興趣,咯咯笑道:“姑娘,你的臉皮可真不錯。不若剝下來借奴家使一使可好?奴家正好缺了這一張臉呢?”

幾寸來長、尖的已彎成鉤的鬼爪說著伸了過來,我望著前後左右滿座鬼眾,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奮起反抗。這是在酆都大帝的地盤上,對方又人多勢眾,這一動手就極有可能被認為是對地府的公然挑釁。下場由於太悽慘,我拒絕想象。

做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的妖主,就是辦事再不得力,也培養出了凡事都得思前想後顧慮一番。這一顧慮,她尖利的爪子已觸到了我的臉,額角一涼,一滴血珠子滑入我眼角,視線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赤紅。

赤紅色的世界在眨眼間被驟然躥起的銀白火焰所取代,無面女鬼尖嘯著蜷曲成了一團,迅速退遠。那火焰倒也沒如影隨行而去,漸行低矮縮回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畫卷之中。

事發突然,圍觀群眾和我一樣呆立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喝點東西壓壓驚吧,姐姐。”方才消失不見的小屍妖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邊,遞過一個長角犀杯。

我迷茫地看著那捲畫,順手接過咬著杯子邊慢慢喝了幾口。這身懷絕技的畫中是那女鬼的心上人,又不是我的心上人,為何會救我呢?

心裡這般想著,手裡已拎起它展了開來,邊還啜了幾口酒水。

“味道怎麼樣?”小屍妖的聲音裡有難抑的興奮。

“唔,還不錯。咦,這是……”這幅畫和我在水榭床底裡找到的一樣,空白一片。我有所悟般往右下角看去,一方紅印顯眼熟悉——姬華胥。

剛才在這裡作畫的人難道是我師父?

幾千年過去,原先的五叔成了執明神君、阿姐的侍衛成了天策將軍、還有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蘇辭成了魔君,現在連我曾經的師父都能在酆都裡表演畫技。

都聞世人宿命皆由天上司命一筆編寫,不曉得我死後成妖歸不歸他管,如果歸的話,約摸他提筆那天一定被天帝老兒剋扣了俸錢,下筆時恨不得絞盡所有狗血三俗、生離死別、愛恨情仇,以洩私憤。

“怎麼就又啥都看不見呢?”我橫豎擺了一番,使了法力探了一番,還是什麼也顯露不出來。

“姑娘莫白費心思了,這畫中人只有你心裡想著他時才能見著。既與你非親非故,自是見不著的。”旁觀的一佝僂老鬼提著盞竹篾燈籠好心提醒道,手裡拿著與我相同的犀角杯細啄著,口一開,白齒滲著紅血,慎人非常。

我頭皮一麻,舔了下唇上未乾透的水漬,淡淡的甘甜令人唇齒生香。慢慢低下頭,犀角杯子裡粘稠若漿汁的血酒上面映出我青白的臉,微咧的嘴裡兩顆尖牙若隱若現。

“就知道姐姐一定會喜歡的,就和活人愛吃肉一樣,哪有屍妖不愛血的?”小屍妖津津有味地啃著血豆腐自豪道。

我眼一黑,稍微留存的一絲理智讓我一把推開他,腳步錯亂地轉頭逃走。

屍妖做了幾千年,但對於喝血我一向牴觸地不能再牴觸。估摸沒有幾人在抹了脖子看著自己血流成河的場景後,還有興致去嚐嚐那玩意兒?對於自己的死亡,在我心底潛意識是抵制和抗拒的。所以我討厭蘇辭,討厭他每次出現都要提醒著我想起那段不願提及的過去。

不到萬不得已,誰會輕易地去死呢?

我盲目地疾步行走在酆都街頭,眾鬼們的狂歡喧鬧聲已被我甩的很遠。我使勁揉了揉唇,想擦去粘膩的鮮血,可在手指觸到怎麼也縮不回的尖牙時我卻鬼使神差地回味起了尚縈繞在口中甜香的滋味。就和一縷迷煙一樣,勾得我一顆心慢慢下墜,沉入那無邊曼妙的液體中。

整個人忽醒忽沉,醒的是為人時感情上的牴觸,沉的是屍妖覓食的天性。

再這樣下去,我覺得我極有可能立刻掉頭衝回流水席上,徹底地放縱自己,千年節操,毀於一旦。

這麼想著,步子一拐,就轉身進了一條晦暗狹窄的巷道。據我的生活經驗,飢餓這種東西,餓著餓著餓過了頭,也就沒了。

可迎面撞上來的這具有溫度能觸控的肉體告訴我,這次我犯了極嚴重的經驗主義錯誤!錯誤的直接後果就是,在我嗅到來人脖子間的誘惑血氣時,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倒壓在牆上,在下口前我掙扎著最後一絲良心顫巍巍道:“大約會有點痛,痛就喊出來啊。沒事的,沒人,聽不到,不丟臉。”

“……”

齒下是他有力跳動的血脈,口中是他滾熱甘美的血液,唇邊觸著的肌/膚卻微微生著涼,我舒暢地喝著對方血時,迷迷糊糊想,外冷內熱,沒想到這還是個悶騷。

這事起的甚是突然,等我飲足了七八分的血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推開腦袋時,神智也找回了七八分。

腳邊是滾落一地、橫七豎八的烏木畫軸,有幾軸上沾了零星的血滴。順著畫軸往上看,玄紋墨青敝膝,三指寬的黑色束腰,束腰垂了只似魚又似龍的金符。這種金符在人間是皇親官員佩戴在身、彰顯身份,不過他這隻形狀倒是奇特,平生未見。

不過此時顯然不是我研究這東西的時候,我盯著那金符也不敢抬頭:“這位公子莫見怪,這個街上沒幾個活人,一時情難自禁,撲倒你純屬意外。賠錢陪血隨你,要,要不你也咬一口回來?”

活了這麼大歲數,第一回行如此孟浪之事,不熟練算了這心都虛到了天涯海角去了。

“你身子沒有痊癒,嚐了血氣後製不住妖性是自然。”那人靠著牆稍稍緩了過來,只是說出的話卻還透著一分虛弱。

我哦了一聲,見他彎腰似想要撿起地上的畫,連幫著收羅起來,觸到畫時腦中一個激靈,仰起頭脫口而出:“你是誰?”

巷子裡光線昏暗如瞑,他執著兜帽恰好遮去可見的那一分面容,就聽他淡淡道:“我是你師父,姬華胥。”

隨後他如千年前那般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孽徒。”

師父你還活著啊

自我孝義山的師父仙遊後,這“孽徒”二字還是初初入耳,甚是生疏。生疏之下,我恍惚著脫口而出道:“師父,你怎麼還沒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