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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容我千千歲+番外

我醍醐灌頂,忙連連點頭,說來確是我愚鈍了。這地府物資向來豐盛,要是少了點什麼,直接在陽間紮上燒過來就是了,成本低廉還無汙染。

“白無常說,今天陛下的一位好友也來了,在宮門前擺了個案子,說是能替你畫出過去親人的模樣。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小屍妖許是在陰間裡見了唯一的一個同胞,甚是熱情地邀請我道:“姐姐,與我一同去吧。平日阿姆管的嚴不給吃這不給那,湊上這流水席,我兩還能撈上幾杯新鮮血漿解解饞不是?”

瞥了濃血翻騰的弱水,胃裡突起了陣酸水。乾笑兩聲,我捂著胃被他拉了去。

血漿這等原生態食物我敬謝不敏,只是很想去看看,那酆都大帝的好友是否真的能畫出我過去的親人來……

與天有九重相照應,在陰冥酆都的羅酆山自上而下亦有六丁鬼神之宮。酆都大帝的流水席就是擺在第一宮明紂絕陰天宮前,因著中元節的緣故,順著宮門前的弱水裡擺滿了寫著禱祝的荷花燈,幽藍的燈火映著通紅的河面,倒生出了一絲別樣的美感。

聚在這裡的陰靈,皆為已無親故且一時不能超生,這些蓮燈大多是為轉世輪迴的親人祈福。

與小屍妖穿過荊棘林,路過一處紙橋附近時,見著一四肢枯瘦、肚如鼓大的老人依歪在橋墩下,髒兮兮的手裡攥著只蓮燈,兩目無神,嘴裡唸唸有詞:“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小屍妖側耳細聽了聽,面露鄙夷地拉我避了開:“這女子生前為了一個男人叛主謀逆,害了自己的主子自盡而死。這樣的魂魄竟還沒下十八層地獄,判官收了她陽間親人多少白錢?”

“啊?原來陰間還盛行受賄行賄?”我大為驚異,往日裡都聽說地府判官鐵面無情,公正非常。搞得很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原來他們不僅食人間煙火,順帶還把人間官場習俗帶下來了,果真與時俱進。

“主子?!主子?!”那蒼老女子和被雷擊一樣突地從地上彈跳了起來,但又由於四肢細小地不堪承力,又重重跌在了地上,卻還是往這裡挪著爬過來:“主子,你還活著?不,你竟沒有入輪迴?”

“走了走了,可別沾上了她的惡業,要倒黴的。”小屍妖拽起我,沒想到看起來他個頭挺小,力道卻是呈反比的,硬生生地將我拖了幾丈遠。

忍不住回頭看時,見她依舊掙扎著向前爬來,裹在身上本就破爛的衣物被荊棘拉得襤褸不堪。風乍起,一片薄布在半空打了幾個卷,落到我鞋邊。布上用碧絲繡著蜻蜓棲荷,這別緻針法繡圖在記憶裡只有一人的衣上有過。

東國第一舞姬——竹含含。

撲倒你是意外

說起來,我與竹含含的相識還得歸功於莫小媚。

前情中提及,莫小媚曾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爬進了皇宮的後花園,開啟了我與她的初遇。遇到她時,我正一瘸一拐地從樂工坊裡滾出來,就在剛才教我舞蹈的老師委婉地向我建議,以我清奇有力的骨骼更適合去扛旗練槍或舉鼎碎大石。

我也委婉地回應她,我個人完全贊成她的意見,只盼望她明日也能如是對我阿姐如是道。

於是,我就被趕出了門,而後聽她用比我還痛不欲生地語氣道,明天繼續!

“你就是東國第一美人?”斜偎在水池邊的莫小媚金眸斜吊,媚眼如絲地從我身上掃過:“樣子看著倒還行,不過還是沒有他畫裡的好看。”她和水仙花般細長白嫩的手指抵在顎下,青霧髻垂了兩縷在殷紅的唇邊:“傳聞你的舞技也是天下第一,與我比試比試如何?”

我“啊”了一聲,雖傳聞都不免有誇大失實的地方,但這也誇得太大,簡直純屬杜撰了。我瞅著她九條和大掃把似的尾巴,誠惶誠恐地解釋道:“誰說我會跳舞來著的?我不會,真不會,騙人的是小狗。”

莫小媚是隻嫉妒心極強的九尾狐,她完全不相信我的話,反而認為是我不屑一顧的推托之詞,每天纏在我身後嚷嚷,我若不和她比劃,就要把我扒皮剔骨,做成人皮畫卷供人觀察。太可怕了……

有一天,承受不住生命威脅的我鼓起勇氣對她道:“在我們凡間,這天下第一舞姬就和天下第一高手一樣,是淘汰晉級制的。你要想和我比試,要先贏過天下第二的。”

接著我就把她帶到了官方民間皆一致認可的歌舞坊——千金樓。在那裡我們恰巧救下來了正在被毒打賣進樓的竹含含,憑著我一雙慧眼,認定這女子就是傳說中上可跳細腰,下可掌中舞的絕世舞蹈奇才。

為了培養她,我從師父房中偷出了一本筆墨還未乾透的舞蹈秘笈,就是後來名揚天下的《梨素衣》。鄭重囑咐她,在一年之內必要擊敗莫小媚,保全我主僕二人的性命。

竹含含握緊了那本書,用力點了點頭。此後寒天冬雪,夏陽酷暑裡都有她裹著舞衣、大汗淋漓的身影。師父一日找來,尋問我《梨素衣》的下落。我遞一碗綠豆湯給過來休息的竹含含,又殷勤地雙手奉了一碗給他,往竹含含那使了個眼色,心虛地哈哈哈三聲。

師父接碗的手略滯了一滯。

捧著碗的竹含含,憋紅了一張小臉,細若蚊聲道:“奴婢愚鈍,先、先生能否指點奴婢一二。”

此後便能見她時時捧著書上門求教的身影,在一次皇宮宴席上,終成就了她天下第一舞姬的名號。

至於莫小媚是如何不甘心地忿忿不平、如何對我冷嘲熱諷,而竹含含又是如何受到各路公子貴胄的追求、如何與阿姐身邊的侍衛風蕪相戀,時間久遠已不分明。

時至今日,在這黃泉地府見到這故人之物,浮出腦海裡卻是莫小媚離開東國時的複雜一眼:“你到底是缺心眼呢還是沒心眼呢?”

還有的就是竹含含練完舞后,緊抱著《梨素衣》,紅撲撲著一張臉對我道:“奴婢一定不會辜負殿下的期望的。”

“姐姐,走吧。再不走,宮門那裡也該散場了。”小屍妖沒有留給我多餘的時間去盤問那疑似是竹含含的蹉跎老婦,而我心中也不能確認分辨出這截然不同的兩人。更何況小屍妖還道她曾經叛主謀逆之事,可偏偏她主子我卻對這事沒有分毫印象……

畢竟事情早已過了千年之久,東國在我自刎後不久也亡國了,史書裡對竹含含的記載不過就是一筆帶過的“天下第一舞姬”,連個名字姓氏都沒有。

罷了,反正她左右在這酆都之內。改日帶兩壺好酒給判官,順手翻一翻她的玉紅冊也就一切清楚明瞭了。

因著半途殺出的這麼一遭,待我和小屍妖緊趕慢趕到了明紂絕陰天宮前時,鬼火高燃,各路牛鬼神蛇已敞開了肚皮開懷暢飲,一片鬼聲鼎沸。一紅羅裙女鬼一半豎著飛天髻,一半披著長髮,腳不沾地抱著畫卷幽幽飄過我身邊,似哭又似笑道:“邵郎,兩百年了,我終又見著你了,又見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