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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容我千千歲+番外

被一個由香腸和西瓜的組合體喊娘子,我寧願自插雙目!

數星星也不知數了多久,眼睛都眨得痠麻,迷迷糊糊間半空中一筆一畫逐漸顯露出個人影,柳青色長袍,腰間掛著個酒葫蘆……

我驚了一驚,想睜大眼看清楚,卻覺眼皮和腦袋都沉重得緊了,緩慢爬起身呢喃:“師弟。”

如同夢境一般,周圍的聲音和景象都稀薄淡化,連走下來的岑鶴身影都影影綽綽,並不分明。

他走至我身邊,和從前與我喝酒一般挨著我坐下,笑容被淺淺光芒所模糊,聲音若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輕的空靈:“木姬。”

我仰頭,抽噎了下,很委屈地厲聲指責道:“說,你丟下這麼個爛攤子,和誰私奔去了!”

這算輕薄嗎?

眼前的岑鶴若籠在一團濃厚的霧氣中,他半折著腿墊在身下,胳膊肘撐在膝上,懶懶地託著腮,輕輕一笑:“聽說東琊國主來提親,本以為你就算不焦頭爛額,也該沒精打采的。現在看,你的精神好得很,莫非你還真看上了他不成?”

此時我的腦筋轉得很不大靈便,遲鈍地鑽研了下他話中的意思,又遲鈍地:“這個莫非你是在吃醋?”

他套在腕間隨意數著的念珠剎斷裂,黝黑的檀香木珠子跳落一地,並無聲響。他鎮靜,哦不也有可能是震驚地看著我,沒有言語,耳根處卻透著一點淺淺的紅暈。他握拳咳了咳,沒有力度地斥責道:“你,胡說些什麼?”

我暈乎乎地瞧著他,又暈乎乎地挺著鼻子嗅了過去:“岑鶴你終於喝醉了嗎?怎麼臉看起來好像有點紅。”我東嗅嗅西嗅嗅,他越是偏閃我越不放過他,將碩大的一張老臉抬得離他極近:“你是不是知道東琊國主其實是來想提親的,所以高興壞了,開懷暢飲?你這沒良心的,有了心上人就忘記了師姐。”

“……”他愣了一愣,俊秀的臉龐上霎時飛沙走石、黑霧盤旋,露出了平常教訓摧殘我時的涼涼一笑:“你說什麼?”他沒有再躲閃,反倒主動往我的臉貼了過來,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有膽子你再說一遍。”

就算我腦子再不清楚,也明白就算再借一個膽子給我,我也不敢去觸一次岑鶴老人家他的黴頭了。偶爾藉機欺負他一下就算了,脾氣再好的兔子都會蹬鷹,何況是岑鶴這隻披了羊皮的狼。當年他收拾東山頭熊精的手段,我與孝義山一眾老小一直銘刻於心。狼族長老還特意將其編入到妖族幼年識字課本里,從小就給孩子們樹立以暴制暴的典型。

“有件事情我本不該做的,也一直在猶豫。”他稍仰起身,拉開一些距離,在我不遠不近的地方,水墨淡描似的眉眼裡凝著我看不懂的情緒,風平浪靜的寂黑之下仿若洶湧著暗波:“可,阿徵,我放不下。”

這是我遇見岑鶴以來,他第二次喚我阿徵。第一次是他將來孝義山與我初見時,他握著一卷書坐在青臺之上仰頭喝著酒,痛飲之後他放下葫蘆朝我微微一笑,神姿清明:“你就是阿徵?”

明明生著一副書卷氣極濃的溫和模樣,喝起酒來的勁連酒量最好的山神都比不得,可偏偏透出的那股肆意灑脫,沒有讓人覺得有一絲違和。

“你可是近來修行遇到了大麻煩?”排除掉感情問題,我再三斟酌覺得也只有修煉這方面的技術難題能讓神通廣大的岑鶴愁眉不展、牽腸掛肚。

他遲疑了下,一隻手虛虛地撫上我髮梢:“阿徵你現在可還記得過去的事嗎?”今晚的岑鶴似與尋常有些許不同,形容依舊、聲音依舊,可無端地添了些別的東西,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等時光流逝,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了那個別的究竟是什麼。

幸運的是,縱天翻地覆、風雲嬗變,那時的他還是他,我也依舊是孝義山上愛好烤小黃魚的木姬。

“我又沒有狗血失憶,當然記得了。”雖然他沒有點明,但潛意識裡我就認為他說的過去便是我生前的事。死雖死了,但終沒喝那一碗孟婆湯,該記的都在腦中。只不過我這人素不喜拖拖拉拉、糾纏不清。成妖后,我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接受了新身份,同時也將過去埋在了心底。偶爾心情不好時會翻出來當小說看一遍,每看完一遍都欷歔一遍,這可比小說劇情要鮮活動人多了,更不存在代入感的問題。

只是過去終只是過去,它屬於生前的澹臺徵,而與死去的我已沒有了一絲關聯。

他捏著我髮尾的手指攥緊了幾分,沒有疼痛,但看到他快要刺破面板的指節,可知其用力不小,他面上笑意為減,卻透著說不出的無奈:“木姬,若有一天你再遇見故人,你是會做回原來的澹臺徵還是現在的木姬?”

我覺得岑鶴定是長年累月酒喝多了,在此時酒精中毒,毒壞腦子了。無論是生的澹臺徵和死的木姬,還不都是我?不過一個有呼吸,一個沒呼吸,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但我的思想感情,內在本質還是沒變的啊。

莫非他最近是在研究什麼移魂換身或穿越時空的法術,想拿我做試驗?

做妖主要講究個用詞得體,但對岑鶴則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很坦然而真摯地對他道:“岑鶴,說老實話,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壞掉了你就對我說啊,孝義山不歧視殘障人士,包你養老的。”

他淺淺地嘆息一聲:“和你這個沒腦子的說這個,確實沒有必要。”他勾起一抹笑:“對牛彈琴。”

“……”滾滾滾,我心中萬馬奔騰,岑鶴你嘲弄我的少女心,是會不得好死的知不知道!

“你是不是還喜歡收藏竹畫?”他輕巧地將話題在我怒氣爆發的尖頂兒上牽引走了,併成功地轉移了我的主意力。

我傻了傻眼,呆呼呼地點了下頭:“是啊。”點頭後見他悠然笑意,我眼睛一亮,猶豫了下又備註道:“不是徽派的我不要。”

他了然地微微頷首,移出雲層的月影照落在他側頰上,他淡淡地瞥來:“一直沒有問你,為何鍾情於徽派畫風?這個派系經傳千年,傳承者已寥寥無幾,且所出的畫品也多失了神韻。”他意有所指道:“況且這般清雅素淡的畫風,與你平日的喜好,似不大相符啊。”

我平日有什麼喜好,不就是研究雙修圖譜時被你抓到了嗎?!

輕快抑揚的號子聲從山下的瀾江藉著夜風飛來,彷彿還能聽見槳板拍水的嘈雜聲響,一如當日送別之景。

“我曾有一個待我甚好的先生,他便極為喜好徽派畫作,更擅畫竹。他說有生之年,若能畫遍九州各地竹韻,當死而無憾。”回想起那位教我時間最長的先生,他的風骨當是我見過的人中可稱無雙的:“他的心願未了,做徒弟自當替他完成。”

岑鶴神色微動:“莫非他也隨你……”

我左右擺了下頭:“他離去時東國還沒有滅亡,他本就是遊學的方士,教了我一段時間後,就告辭離開了。只是後來聽說他所乘的船半夜遇見了劫匪,一船人都沒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