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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督主有令

年輕的皇帝逗弄著廊下金架上的白羽鳥,那白羽鳥通體雪白,唯額上一片紅翎,尖尖的小嘴一張:“有意思極了,有意思極了!”

皇帝哈哈大笑,轉頭看著秦慢那笑聲驀地一收斂,溫和與她道:“怎麼,是不是慧妃的病不太好?”

秦慢剛如約而至為慧妃施完第二次針,這次比上次要迅捷上了許多,實際上裝模作樣拿著針扎兩次著實費不了多少工夫。但是該有的表現還是要有的,在皇帝的面前她照舊是愁眉不展地搖搖頭:“草民無能,娘娘濁氣沉體,丹田淤滯,餘毒一時難除。”

正因一時難除,所以需要七次。

這是皇帝早就知道的,他並不感意外,反倒是安慰起她來:“朕雖非太醫但也知道治病須循序而漸進,不能急躁。你莫太過心急,反倒連累了自己的身體。”

秦慢吶吶應是,皇帝淡淡一笑看她進退維谷地站在那道:“你是不是覺得朕是個薄情的人,慧妃病得不省人事朕還有心在這與鳥逗樂?”

秦慢連聲說不敢,心道怪不得雍闕說伴君伴虎這皇帝也是奇了,這麼直白地問出來誰敢答個是啊。

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皇帝丟掉逗鳥的金匙,負手走到廊下看著朱瓦飛簷:“這宮裡都是我的女人,她們或美麗或年輕或者陪伴我許多年,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位置,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用處,”俊朗的臉上湧現出莫名的惆悵,“這句話想必你也聽說過,後宮佳麗三千人。慧妃也是這三千人中的一人,而朕只有一人一顆心,委實不夠她們分的。”

秦慢聽得頭大,這種話你自個兒心裡透亮即可,為甚說給她一介布衣聽。她轉而又想清楚了,他未必是說給她聽,而是說給她背後的雍闕聽。

果不其然,就聽皇帝嘆了口氣面向她道:“這宮裡頭可憐的女人已經夠多了,雍卿即與你琴瑟和鳴也該同情那些可能畢生都得不到垂幸的姑娘家,可他為何苦心積慮地將人一往裡面送呢?”

秦慢垂著頭,半晌方試著問道:“皇上說得可是選秀一事……”她縮著腦袋,訥訥地,“草民乃江湖一介布衣,不敢也不懂這宮裡的事務,實在不敢妄言。”

皇帝聞言輕輕一笑,過了會道:“你說不懂我還信兩分,你說不敢……”

他想起什麼陳年舊事,只是一味地笑,笑得秦慢脊樑發硬,他方漫不經心道:“慧妃現在還不能死,你必須將她治好,要什麼人和物儘管開口便是。這天下間,莫有比這皇宮禁內更齊全的地方了。”

總算是開了這個口了,秦慢斟酌片刻道:“草民不敢欺瞞陛下,草民雖會解毒但對醫術也只是略知一二,慧妃娘娘病體虛弱,其中調理草民還得向太醫院各位大人請教一二。望陛下恩裳,準草民偶往太醫院請幾位院判稍加指點。”

這是個合乎情理的要求,本來讓民間無品無階的女子替慧妃治病已經惹來太醫院和言官們的不滿,她倒是善解人意,主動託小,回頭這治病的恩頭大部分還是落在了太醫院名上。

“這自無妨,你儘管去就是了。”皇帝大度地點頭,忽而偏著頭看她,秀氣的眼眸眨了眨,像個無辜稚嫩的孩童般,“秦慢,你回去同雍闕說說,朕有心怡的女子不想選秀,行麼?”

秦慢呆住了,愕然看他,他話中的每個字她都聽清楚了,可連在一起卻完全不懂。

皇帝隨即擺正了臉色,失笑道:“朕同你說笑呢,趁著時辰還早,宮裡還沒下鑰,你要去太醫院就去吧。”

那話話隨著徐徐捲過枝頭風,煙一般散去,秦慢也識時務地當做什麼也未發生,欠身行了一禮,隨著引路的內侍徐徐而去。

待她走遠,小若從殿內走出:“陛下,您剛才失態了。”

“是啊,朕失態了。”皇帝壓下一枝海棠,輕輕一彈,“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權勢,地位和錢財似乎哪一樣都不在她的心上,如今又有雍闕在先,總要兵行險招才能有所成效。”

御前女官沉默了片刻:“恕奴婢多嘴,其實您大不必如此用心良苦。雍闕再是權勢滔天,也是個奴才罷了,您……”

“是啊,他是個奴才,不過沒幾個奴才能做到他那樣。”皇帝淡漠道,“你聽說了吧,民間叫他什麼,九千歲。”他勻勻舒去胸口悶氣,“父皇和太皇太過軟弱哪,給了東廠這群奴才的出頭之機。況且,藩王馬上進京了,還得這個老妖精和他們鬥呢!”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

☆、 【捌壹】□□

秦慢是第一次踏入這座集齊杏林英才的太醫院,但是她江湖神醫的大名署裡哪位聖手不是如雷貫耳,早有耳聞。

大多數人是好奇又不屑,區區一個不知從而來的醫婆子竟也能給皇親貴胄探脈看病,說到底還是雍闕那個宦官的錯!若非有他撐腰,他們這些個醫界裡的高才怎會被棄之一邊,簡直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哪!

故而秦慢進太醫院時,基本沒得什麼好臉色,她摸摸鼻子頗有自知之明地收起尾巴跟著引路學徒到了內醫堂。

那學徒才考入不久,對秦慢倒很是客氣,指著堂內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書櫃道:“這裡收納的便是近些時日來宮內各位貴人的脈案,慧妃娘娘的本也在這裡,但前兩日司禮監為調查娘娘抱病一事派人將其取走了,不過師父們應該留了副本在。”恐是擔心秦慢翻亂了書櫃,他索性主動上前翻找慧妃的病案,並好心提醒道,“您有陛下的口諭,所以這裡案卷都可閱覽,但太醫院也有太醫院的規矩,所以請您儘量不要帶走任何筆墨出去。”

秦慢忙拘了個禮:“這是自然,自然。”

小學徒捧出厚厚的一沓卷本,笑道:“卷宗在此,姑娘請閱,小人在門外候著,若有疑問儘可吩咐。”

這禁內果然不同凡響,連個小小學徒都是不卑不亢,是個人物。

待他去後,秦慢在案邊坐下,略略翻翻病案便擱置到了一旁。別人說她是神醫,她還能真是神醫不可?除了跟著任仲平學著辨認了幾味藥材,假模假樣地搭搭脈,她真的就是一個純粹的江湖郎中,管死不管埋。

她主要想看的還是那本慧妃的起居錄,像她這樣一位深受恩寵的一宮主位,平日裡的吃穿住行自然有尚宮跟在後面記錄,不為其他就為了突然有個異樣,譬如此時好循出蛛絲馬跡。

這本起居錄已經被無數個人翻過了,上到皇帝下到查案的東廠內監,如果有端倪以雍闕的雷霆手段早已將罪魁禍首擒拿在案。

雍闕抓不到,秦慢自認也沒比他更聰明些,但她仍然坐得端端正正將卷本翻開,從第一頁開始,一行不少,一字不落,看到了最後一頁。

因為看得慢,合上卷本時斜陽已投入堂下的地板上,一束梨枝的影子在光滑的地面微微打著顫,還有一個欲言又止望進來不知多少回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