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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督主有令

秦慢坐在地罩旁的矮墩上:“哎?陛下不是給督主擺了酒嗎?”

“哎!這您就不知道了吧,說是擺酒其實是招督主去問話呢!”

秦慢了然地點頭:“哦……”她看看四四方方鴿子籠一樣的房子,嘆氣道,“宮裡真不自在,我都想回上清山裡去了,這個時候野兔子最肥,我和宋微紋每天都能吃上肉呢。”

霍安心裡直哎呦,姑奶奶您還想著上山打兔呢,俗話說得好這宮裡是進門易出門難,上了督主那條船想下船那就只有一條路——淹死了。

他其實有點同情秦慢,畢竟跟了太監,就算是雍闕那樣風光體面的太監,到底是身上少了一塊肉不如意的。可是這種話他又不便和秦慢說,只好給她夾著點心:“姑娘您先墊墊肚啊。”

秦慢唉聲嘆氣地吃著點心,幾塊下了肚才端起湯羹,外頭跑來一陣慌促的腳步聲。霍安一轉身,朝著外面吼:“喝了孟婆湯,趕著投胎做鬼去呢!沒看著貴人在裡頭安歇,懂不懂規矩!”

小太監被訓斥得委屈,雖說霍安品階不高,但是跟在雍闕身邊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心腹紅人。他砸吧下嘴嚥下去苦水,低聲下氣地回道:“小霍公公,外頭李公公親自傳了話來,說是聖人下旨要見一見跟著督主回來的秦姑娘。”

“哈?”

秦慢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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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訊息傳得真是飛快,前腳才入宮,後腳皇帝就知道雍闕帶著個姑娘家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為了表示對這位隻手遮天的內臣看重,還是打了別的注意,但既然皇帝要見,就算你是個升斗小民,那也得誠惶誠恐地跪著去見。

打點頭面是來不及了,霍安匆匆將秦慢上下一掃,就往外一推,笑容滿臉地將人交給了御前侍奉的李幸從:“勞李公公您貴步了,姑娘她非出身官門世族不大懂宮裡的禮數,煩請您多照顧了。”

李幸從是新帝身邊的老人了,打新帝幼時就伺候著,雖說對東廠這些人不待見但逢面不打笑臉人,他也和氣地應道:“霍公公言重了,雍大人的人照看也是應該的。姑娘,您請吧。”

雍闕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回,秦慢落腳的地方離延英殿乍看隔著重重殿所,走起來穿廊過殿的,不多時就到了丹陛之下。

李幸從不冷不熱地交代了兩句就進去了,想是考慮到秦慢是個女子很快裡頭走出個宮娥打扮的姑娘來傳喚她。

秦慢一抬頭,兩人俱是一愣。

即便多年未見,但宮娥圓圓的臉蛋兒卻讓秦慢記憶猶新,畢竟女扮男裝投筆從戎的花木蘭有,男扮女裝跑出來閒遊的人可少之又少了。

一照面,兩個人顯然都認出了對方,宮娥脫口而出了個:“你……”

馬上又閉緊了嘴,依舊板著張冷淡的臉道:“陛下有請姑娘進殿,請吧。”

秦慢眨巴眨巴眼,十分識相地默默點點頭,跟著她進去了。

短短的一段路,宮娥回頭好奇打量了她好幾眼。秦慢的長相併不出眾,但是她淺淡的髮色和眸色實在突出,讓人過目難忘。

跨進殿的同時,圓臉宮娥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地面,悄悄提腳在秦慢膝彎出一踢,:“跪。”

那一腳不輕不重,秦慢猝不及防地就噗咚一聲伏倒在地,就聽著宮娥一本正經地福身朝前道:“陛下,秦姑娘到了。”

碧青石的地面光可鑑人,秦慢沒頭沒腦地跪在那裡只瞧見自己一頭霧水的臉,雍闕在何方,皇帝在哪裡她全然不知,因此有點小忐忑。

“既是雍廠臣的人,這裡又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大禮,起來吧。”

“起來。”宮娥又是目無斜視地悄聲道。

秦慢齜牙咧嘴地揉揉膝蓋爬起來,木木愣愣地就抬起頭來。

首先她瞧見了雍闕,依舊是那副篤定自若的模樣坐在酒席之後,微撇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他的對面坐著另外一個人,近四十的模樣,顴骨瘦得突起,下巴尖尖,一雙眼微微上吊時而閃爍著精光,彷彿像一把刀,將她一寸寸的削下剖開,打量得透徹。

最後她看向了上首,龍椅之上坐著個明黃身影,雖是龍袍但樣式輕便,並非袞服。那人穿得自在,神態也溫和自如,在與秦慢對視的剎那,他的眼中快得幾乎捕捉不到的閃說一絲情緒:“這就是雍廠臣的家眷嗎?”

單刀直入的問法令秦慢與雍闕同時一愣。

☆、 【伍柒】故知

家眷這個詞,此時此地從皇帝嘴裡說出來,十分微妙。

宮裡內臣有對食的不少,稍微有點來頭在外開府養姬妾的也不少。雍闕身為東廠提督,執掌司禮監大權,有女人不是個稀罕事,但說到底都是上不得檯面髒了這些貴人眼的事。

秦慢的境地略有些難堪,雍闕抬舉她是夫人純粹是在惠州敷衍海惠王了事,現在帶回京裡她琢磨著自己怎麼也就是個端茶遞水跑腿打雜的丫鬟命。哪曉得,腳才沾京城地沒一會,就被皇帝特意召喚過來瞧新鮮似的瞧一瞧,還金口玉言地說是雍闕的家眷。

也不知道是針對她,還是針對雍闕。

皇帝一言出,無人敢應聲,連著雍闕也靜然地端坐在那裡。說不焦慮,那是假的。秦慢這個人早晚是瞞不住的,但他私心裡抱著僥倖,畢竟新帝才登基不久,朝裡那幫子老臣的口舌都沒安穩好,哪會有時間去管一個內臣的家事。

可他偏生就是管了,不僅知道還把他有意藏著的人給傳喚來了。

他望著金盞裡的碧酒,倒映著頭頂七寶九盞連枝燈,粼粼碎碎的波光晃動著自己的眼睛。從前他足不出戶便可知宮中事,朝中事,天下事,即便哪個大臣睡夢中磨牙碎語幾句,第二天也能準確無誤的傳到自己耳中。因而他們怕他,懼他,現在風水輪流轉換了他做被聽著看著的那個人,箇中滋味他竟一時有些不分明。

西廠啊,他沒有去看對面的人,但知道對面的人一定在看他。

他抿了抿唇,摩挲著酒盞,想著還是要給秦慢那丫頭找個臺階下的。

可他還沒開口,秦慢竟然自己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道:“啊?”像是沒聽清。

旁邊的宮娥倒吸了一口冷氣,殿裡靜得連根針都能聽得見。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俄而輕輕嘆了口氣:“是朕唐突了,這個話本該私下裡與廠臣說說的。問你倒叫你為難,罷了,別傻站著了,去廠臣那裡坐著吧。”

他一口一個廠臣,喊得親熱而毫無芥蒂,雍闕不能再無動於衷了,向著皇帝欠身一禮誠惶誠恐道:“陛下恕罪,是臣冒失。她是個鄉野出身,不懂規矩,此番冒犯聖顏,罪無可恕。”

他頓了一頓,瞥了秦慢一眼,秦慢顯然受了驚嚇。好好地才說一句話,怎就罪無可恕了呢!

他話鋒一轉:“但歸根結底還在於臣先頭趕著進宮向陛下覆命,一時思慮欠妥就將她帶進宮來。罪責在我,請陛下重罰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