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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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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車又換船,走水又走路,緊趕慢趕之下總算能從工整筆直的官道感受到我大晉帝都的宏偉磅礴。

活了兩世,第一次到帝都,我的心情隱隱澎湃而激動,心跳一日快過一日,宛如雷聲大作。然而眼看離帝都僅僅幾十裡地時,紀琛突然扎地兒不前了。

我問:“不走了?”

“不走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

這一路我多少摸清一些這位爺的脾性,渾身上下寫滿了大大的八個字兒——“喜怒無常,翻臉無情”。

就說昨兒個在客棧裡歇腳,上了兩碟蔬果。我左右一看,紀琛喝茶,而叫江河的少年則趴在桌上睡覺,我遂自在地放下膽來給自己削瓜果。雖然我是一隻偶,但除了雨雪時節與旁人有些異樣外,基本的吃喝拉撒還是需要的。

在我打理完所有果蔬準備盡情享用時,一隻經脈分明的長手冷不丁抽走了盤子,我想也沒想,立刻捂住盤子。

他看了我一眼,倒是好商量:“分我一些?”

我尋思著有江河在硬搶是搶不過了,不如學著於縣令家的七姨八娘地撒個嬌,賣個萌?

“皇叔,這是人家辛辛苦苦剝的啦~”說完胃裡嘴裡同時酸了一酸,想是這撒嬌賣嗔的技術活也不是一般人駕馭得了的,起碼我這隻木頭心的偶是不行的。

他微微愕然地看著我,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直到完全沉澱為慎人的冰冷,好似看著什麼生死仇人一樣,下一刻就要把我大卸八塊丟進炭盆裡燒成灰。我喉嚨咕咚一聲響,訕訕將手鬆開:“您,您慢用,慢用,慢慢用……”

“這樣好了,”他竟然沒有動怒,十分泰然自若地將果蔬盤分了分,施施然推給我,“我與糖兒一人一半。”

“……”我沉默地盯著碟中的苦瓜、蘿蔔,再看一看他碟中的蜜橘、龍眼,聲音哽咽,“為什麼?”

“因為皇叔不愛吃,但這些皆是百姓辛勞所得,棄之可惜。糖兒身為我大晉皇儲,代為分擔不是應該?”

我書讀的少你也不能唬我!

恨恨將碟子推到一邊去以示不滿,紀琛卻是旁若無人地悠閒享用著我的勞動成果,倒是在一旁存在感薄弱的江河忽而睜開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紀琛,眼神與先前在西山縣引馬之人如出一轍。

我隱約覺著,本朝的這位皇太女與她的皇叔之間似乎有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

我雖很好奇紀琛與他這位皇侄女之間的過往糾葛,但皇家辛秘向來不為外道,且我一個冒牌貨朝不保夕,更是少問為妙。

回到現在,京城舉目在即,一路上趕得要死要活的紀琛卻出其不意在郊外嵐縣挑了個小小驛館安營紮寨。京畿之地,哪怕是小小縣城也是繁華如織,非西山那個窮鄉僻壤可比擬。恰逢臘月,長街杳巷裡連攤接鋪,擺滿了各色桃符剪紙。我瞧著很是新鮮有趣,兩眼忙不過來只管四處看。

許是嫌棄我這副鄉下人進城的小家子氣太過丟人,紀琛與我隔了約有十步遠,掛著張“生人勿近”的死人臉,漫步走著。轉了一圈我轉回到他身邊,欣慰感慨:“看這歌舞昇平、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我窺探著他的臉色,“我覺得丟一個皇太女對我大晉朝來說並無太大影響啊……”

那張白得像多年不見日光的臉轉過來,露出個陰氣十足的笑容:“若是殿下你得知有多少人因為你的失蹤凌遲的凌遲,腰斬的腰斬,不知道你還能不能這般笑出來?”

我的臉瞬間僵住,待他走出一截,渾身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這凌遲的凌遲,腰斬的腰斬,和我有半毛線關係啊!我不過就是一個代人受過的人偶而已!自從快到京城,這個紀琛翻臉就比翻書還快,一會是“糖兒”,一會又是“殿下”。

跟在他身邊絕長久之計!我尋思著入京定是不能的,連西山縣一個破廟裡的老和尚都能看出我的本身,莫說能人異士無數的皇城中了,光是有歷代國師坐鎮的欽天監就夠我喝上一壺了。

可跑吧,我看了一眼人群之中如影隨形的江河,這一步剛邁出去沒準就成了他刀下亡魂。重生過一次我並不怕死,但我非常害怕死後一個萬一投到了阿貓阿狗身上,這可如何是好???

“汪!汪汪!”

我低頭,一隻髒兮兮的捲毛小花狗叼著骨頭風一般從我兩腿間狂奔而過,屁股後面追了一串窮兇極惡的惡犬。

抬頭再想想,嗯,還是做人好。

跟著紀琛過了一街一巷,他步伐奇快,人宛如陣輕煙似的在拐角一抹便沒了影。我費力地跟過去,順牆一轉,差點撞上個人。剛想說句抱歉,喉嚨壓上了片冰冷刀鋒,跟著一人急急低斥道:“安澤看清人再動手!西文侯身邊從不帶女人!”

我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冷氣,深巷內橫屍兩具,個個死不瞑目,而拿刀之人顯然很想讓我立馬和他們躺到一處去。

“姑娘莫怕,江湖尋仇而已。”發出喝止聲的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貌不驚人,文文弱弱像個書生,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此時死死地盯住我,“姑娘只管當做沒看見,自行離去便是。”

瞎說!你看哪個江湖人士穿得和你一樣風流倜儻,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個貴門望族的公子哥!但人家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是想給條生路,我豈能不順杆而下,當即抱拳一拱手,氣沉丹田:“刀尖無影,公子自行方便!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有緣再見!”

對於我的識趣書生微微一笑,側身讓開路:“姑娘是個聰明人。”

“哼!婦人之仁!”

拿刀的青年很不甘心地將刀柄移開,我立馬夾起尾巴溜之大吉。

“這裡兩具屍首已經是麻煩,莫要再徒生是非。不過……”書生忽而遲疑片刻,越來越遠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我總覺得那姑娘似乎在哪見過。”

死裡逃生的我無暇多顧,狂奔出一段後終於在一處偏僻木門外碰上長身玉立,倚門等候的紀琛,他病懨懨地看了我一眼:“王八走得都比你快。”

我大怒:“有種你找個王八來和我比一比,我絕對比它快!”

他冷笑:“大晉皇太女和只王八一較高下?你是想明兒一早成為全大晉的笑話?”

剛剛撿回一條命來又被他冷嘲熱諷,縱是木頭人也被磨出兩分氣性,我怒從火中來,惡向膽邊生,一掃四下無人,勃然大怒道:“紀琛你莫逼人太甚!我既皇儲也非紀糖本人,你公然逼良為娼,以假充真,欺君罔上,就不怕回京之後我向今上揭發你個無恥之徒,要你的命嗎!”

紀琛被我一番怒斥之語說得臉色驟變,亦怒亦諷亦嘲亦……

我想再看,喉舌卻突然被他緊緊扼住,他用的力道並不十分大,恰好扼住我一口氣不至於讓我憋死但也不能利索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