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作品:《君妻不可追

我除了貪財外也貪圖性命,因而決定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說他在我傷好之前不要打打殺殺,以免落了個趁人之危的壞名聲,將來還怎麼去騙人家小姑娘?

他神色凝重地對著一株美人蕉沉默了許久,我也戒備地醞釀臺詞了許久。

“你與我表姐的事我不想摻和進去,但我欠了芫芫一命,她在這世上最牽掛的就是你了。”他突然如是道,眼睛已經盯著那長而闊的芭蕉葉,看似鎮定,可他不自覺發顫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你也知道我和雨師妾素來不和,你現下說得我也許半個字都不會信。”我沒好氣道。

“信不信隨你,反正以你的腦子也難分清可信的與不可信的。”他聳了聳肩。

這種好想拔劍砍人然後就地埋龍屍的心情是什麼……

他仰頭長長地吐息,接而道:“你的母親是天地間唯一的聚魂草,是吧?”

萬未料到他竟會提起我未曾蒙面、只在阿爹隻言片語裡瞭解的母親,一時怔愣在了原地。

他斟酌了片刻,緩緩道:“我也是在不經意間聽表姐和白明紫說起,當時表姐說,天帝告訴她,聚魂草乃是上古父神所遺之物。”

我心裡一咯噔,就聽他道來:“它既可說是非仙非魔,也可說是既仙既魔,如此你可明白了?”

回不來了?

即便是在天界天生的仙胎都屬於是稀少品種,更別提是在下界的九州八荒裡了,因而作為稀有品種的我一度認為自己是非常與眾不同的,並沾沾自喜過。

後來這種認知被我師父東華帝君給無情地打破,怎麼背都背不會的仙道經卷,學了萬把年還馬馬虎虎連他道袍邊都打不著的仙法,連和我一同進門在紫華府裡打雜的豬妖都能順溜地吐出一嘴的經文,讓我飽受打擊。

婚後我鬱鬱寡歡地對同樣是仙胎出生的歲崇抱怨,活了萬把來年,我真的沒感覺天生的究竟如何地與眾不同,這坑死神仙的種族理論完全應該被顛覆被批判被推翻。

他將將沐浴完,漆黑溼濡的長髮隨意披在身側,泛著幽幽冷光。他闔目依在我身側,吐出一句:“對你而言,依舊是與眾不同。”

我“咦”了一聲。

他慢悠悠道:“笨得與眾不同。替我將發擦乾。”他眼都沒睜,將白軟的布巾塞到我手裡。

……

當有一天你發現自己不是原來的自己,你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亦仙亦魔?這個概念對我來說十分陌生,卻又隱約知曉應是個了不得的訊息,亦隱約猜得這一連串所經歷的事由極有可能與此有關。在仙界,魔族這個名詞是十分敏感而禁忌的。若是當真如此,那麼歲崇休我的緣由又如何不清楚呢?

原來如此,原來,也不過如此……

自天河面上吹來的風颳來一陣陣清涼的水汽,虛渺的遠處傳來若隱若現的仙禽鳴叫聲,整個南天空曠寂靜地似連氣流都停止住了。

“喂,我說你,沒事吧?”白岑見我不言不語兀自盯著芭蕉葉出神,有些擔心地在我眼前揮了揮手。

“嗯,我沒事。”我淡定地拍開那隻爪子:“有事的是你。”

他龍目瞪大。

我慢條斯理道:“就秘密的本質而言,越少人知道便越是好。所以……”

我目露兇光:“我要先滅你口,再殺你東海全家。”

……

在白岑氣呼呼地念叨著:“狼心狗肺”之類的狼狽地自我劍下躥走時,騰雲之前背對著我欲言又止終是道:“芫芫走時,可有什麼話?”他的聲音像粗糙而暗啞的琴絃,若一用力便斷地乾脆。

天風如羽,柔而緩地盤旋落下,帶起沙沙密音。

“她說她很相見你一面。”說出這句話時,我心中已無多憤慨,只餘茶冷香盡的一絲悽然。生來萬餘年,生離死別只經此一次,還是為情而傷,真是烙下了極深刻的心理陰影。

“我對不起她。”他苦笑一聲,形單影隻的身影漸漸湮沒在愈加濃厚的煙雲中:“我與芫芫已至此,再無迴旋之地。可歲崇與你……這四海八荒裡,哪一個神仙不知道他對你的縱容。你既然已知道你的身份,也應知道他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畢竟,天帝他……”

這小子一貫走得是囂張跋扈的紈絝子弟路線,突然轉變成這種深沉內涵型別,讓人一時接受困難,覺得他不是吃錯藥大概就是沒吃藥。我想大抵上,一個少年成長為男人都要經歷如斯過程,雖然他的身早已由某不知名女仙女妖女人變成了男人,但那顆幼稚的心還是需要某個女仙女妖女人給他一番坎坷痛苦才能成熟。

芫芫就是他的坎坷,歷了她這個劫,方能幡然醒悟、拔節而生。

被他這麼一帶,我也前所有的感傷和深沉起來,從情感波折直接上升到了人生領悟這個高度來。幾萬年來這麼還是第一次,我覺得挺不容易,並下決心晚上回去寫下來留作紀念和報告。白雲蒼狗,幾萬年後翻出來看,我還能記起白岑的成長是由芫芫一死,而我偶爾間一次的成熟歲崇則真是功不可沒,他當算得上罪魁禍首以供我萬世給他焚香砸雞蛋。

白岑走了許久,我還在琢磨自個兒的混血身世,以往我特別追求不同凡響,現在夢想成真了,我有點如夢似幻。

按理來說,什麼絕世兵器、無價之寶都是眾人搶的頭破血流的稀罕物。可是我這個獨一無二的物種卻因著自身屬性身價直跌,幸好得知此事神仙似不多,要不我豈不要和瘟神那廝結拜成兄弟姐妹,自此橫行天界無人敢近?

算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回我的西荒去了。那是咱家山頭,阿爹是萬不會嫌棄我,至於其他,料它們也不敢嫌棄!

我對著芭蕉自怨自艾、自嘆自卑一段時間後發覺肚子已在嬌弱地吶喊,嗯,該回去吃飯了。

才要抬起腳,卻感覺腳面很沉,怎麼都拖不動。低頭一看,四條尾巴的白毛小狐狸正蹲坐在上面,雙爪牢牢抱著我的腿,金色的水汪汪眸子悲涼地看著我,嚶嚶嚶道:“你個負心的女人,你丟下人家就和別的野男人跑上天了。害得人家啃了一麻袋胡蘿蔔,瘦了好幾圈終於找到你了。”

……

我說,它這一套是和誰學的?這口吻語氣怎麼就那麼像在人間賣弄風騷、水袖翩翩的小白呢?

“啊?你居然會吃胡蘿蔔了,這下沒人和我搶雞腿了!”我突然捕捉到它話裡的一二名詞,歡天喜地地摸下它腦袋:“小孩子家嘛,不挑食最好的。對了,以後咱兩的伙食費也可以省好大一截了。”

它眸裡包著的鼓鼓淚水唰地衝了下來,全身的白毛炸成了一團,非常有骨氣和勇氣地對準我尚停留在它腦殼的爪子狠狠一口,留下了鮮紅的齒印。尾巴一甩,猶如道銀箭飛出消失在了重重密葉後。

我憂傷地想,幾日沒見,這孩子終於到了叛逆期了嗎?也許是時候考慮給自己添條狐毛圍脖之類的。我拔足狂追過去,小狐狸崽子,咬過之後就想跑,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