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怔怔地看著他, 慢慢紅了眼眶:“好……”

第二天早上,林曦提著個小行李箱, 在步蕨房門前短暫停留了片刻,說了句“二爺, 我走了”。

過了兩分鐘,門板後才傳來輕柔的一聲“嗯”。

林曦沉默了一會,帶上黑傘,頭也不會地離開了這棟紅磚小樓。從此以後,她的人生軌跡徹底與泰山府殿脫離。她有她的命運等在前方,也許將來的某一天,幸運的話,她會與步蕨他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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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蕨本想起身送林曦一程,可是他這幾天睡得很不踏實,身心的雙重摺磨讓他整個人迅速憔悴下來。林曦來時他正從冗長的夢魘裡驚醒,幾度掙扎著想起來,最終乏力地躺在床上,無奈地應了一聲。

很久沒有人居住的房間裡揮發著淡淡的黴氣,連同床被都陰冷溼沉,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層臭烘烘的水泥。步蕨深陷在這片“泥沼”中,掛在牆上的時鐘走到了九點,可是他沒有半點想起的意思。

如果不是囊中羞澀,他很想在剩下的時間裡盡情揮霍一番。除了賴床睡懶覺,他十分想體驗一下葉汲成天給他普及的“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現代生活。包一艘遊艇,開一瓶八幾年的紅酒,在夜星璀璨的夜空下倚靠欄杆,聽著海上笙簫,抿兩口紅酒,船頂露天的圓形水床上躺著個待睡的美人。

這是他從葉汲暗搓搓寫的日誌裡偷看來的,這個男人看著成熟能撐天立地,有時候又幼稚得像個小孩,每天樂此不疲地在他的小日記本里勾畫描摹他兩的未來生活。

他的未來裡,有他和他,還有一張床。

真是簡單粗暴的讓步蕨歎為觀止。

步蕨賴了一會床,只剩下他的小樓裡安靜得滲人。要不是指標滴答滴答有規律地走動著,他感覺已經睡在一座黴氣沖天的古墓裡。對著吊頂雙目放空了半小時,步蕨慢騰騰地挺起腰桿,將自己從床上拾掇了起來。

這個過程對於他現在這具身體負擔很大,幾乎耗費了他好不容易睡上大半夜攢出來的精神。於是他又雙目空洞地在床上坐了小十來分鐘,才又慢騰騰地穿好衣服,挪下床。彎腰穿鞋的時候,一滴粘稠的液體落在鞋面上。步蕨皺皺眉,將它從褐色的皮鞋面上楷去,又給自己加了一件藏青色的毛衣,完美遮掩了某些扎眼的色彩。

洗漱的時候,步蕨忽然發現鏡子裡的自己臉色難看過了頭,眼底兩團濃濃的青黑像被人重砸了兩拳,深色的毛衣愈發襯托得他整個人白得像一張一扯即爛的紙。他在洗漱臺的抽屜裡翻找了一會,找出林曦貼心留下的一管遮瑕膏,還有一副框架眼鏡。

他拿起遮瑕膏蹙眉研究了半天,試著擠出一坨在眼底抹開。不抹還好,一抹,膚色不均的臉上簡直慘不忍睹。於是,土包子泰山府君又默默擦去遮瑕,架上粗邊黑框眼鏡。對著鏡子端詳半天,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掩耳盜鈴的蠢貨。

蠢貨就蠢貨吧,步蕨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小食堂在第四辦公室解散後關門大吉很久了,賣包子的大媽留了張字條,表達了對突然被動離職的遺憾,以及闡述自己回家帶孫子開包子店的職業前途,歡迎他們有空去她家包子店坐一坐,給他們打八折,還送一碗胡辣湯。

真是個好人,步蕨又看了一遍字條,在食堂後廚裡的冰箱裡拿出林曦昨天買回來的速凍包子,蒸了一籠。又去綜合辦公室,找出葉汲私藏的進口咖啡機和咖啡豆煮了一壺咖啡。

在煮咖啡的時間裡他呆呆坐了幾分鐘,返回食堂在找了半天找出半袋麵粉和一塊冷凍牛肉。

花了大半天功夫,他撈起趕好的麵條,澆上牛肉和湯汁。澆湯的時候他眼看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一抖,灑了半勺滾燙的湯在手背上。慘白的手背立即燎了一串水泡,步蕨沒有感到疼,只是覺得不太好看。等到手不太抖時他漫不經心地將水泡一一捏破,就著冷水衝了一衝,端起麵條和包子放到食堂的條桌上。

看看時間,不早不晚,就當吃個早午飯吧。

他一步步走下樓,來到一樓走廊最深處的房間外。

咔噠,他擰開房門,門板背後不是窗機明淨的辦公室,而是一個深邃不見底的地道口。

他對著地道平靜地說:“上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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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汲正苦大仇深地用從檯燈上掰下來的鐵片,在牆上胡亂塗鴉。他正在畫個沒穿衣服露嘰嘰的小人,雖然線條抽象充滿藝術氣息,但是從小人頭頂上的步字可以明明白白得知此人身份。

葉汲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任誰被關在這鬼地方,都得瘋。

所以在聽到步蕨那句“上來吃飯了”時,他掏掏耳朵,只當是幻覺,繼續給他的鴻篇鉅著《太清境豔聞錄》進行配圖工作。

論苦中作樂,誰也比不了樂觀向上的水官大人——洞虛君。

步蕨的視力退化嚴重,不能看清葉汲蹲在牆角在搗鼓什麼,但從他時不時發出的邪惡笑聲裡可以感知他正在進行的活動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背道而馳。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好奇地問:“你在日牆嗎?”

你在日牆嗎,在日牆嗎,日牆嗎,牆嗎……

葉汲腦袋裡恍如有一朵蘑菇雲沖天而起,炸得他對著牆上的黃色小人畫愣了半天,突然將鐵片一扔,罵了句“艹!”

人和炮彈似的,如狼似虎朝步蕨撲過去了。

撲到一半,沒有神力的水官大人悲催地被他媳婦兒一腳蹬在地上。

這一蹬兩敗俱傷,步蕨蹬地腿和腰直抽筋,不動聲色地扶了半天牆才緩過氣。

至於葉汲,他純粹是自己作。他本想以猛虎下山之態表達自己的兇狠殘暴,好好教訓一下自家不懂事的老婆,結果一撲不著,條件反射地再想一撲,腳脖子一歪,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五分鐘後,滾得鼻青臉腫的葉汲板著一張黑漆漆的臉上來,一把拎起步蕨的領子揪到自己面前,鼻尖貼著鼻尖:“步老二,你他媽夠狠心的啊!”

步蕨被他勒得胸口透不過氣,他面無表情地仰起臉,在葉汲嘴角啾了一下:“可以了嗎?”

“……”葉汲兇惡地盯著他,咬牙切齒地指著自己嘴角半天才說出話,“啾一下就夠了,嗯?”

於是,步蕨“啾”了他第二下,睜著的黑眸裡水光迷濛,無辜又坦然:“兩下,夠了嗎?”

葉汲忍無可忍,按住他的後腦勺狠狠吻了下去,一邊吻一邊從牙縫裡蹦出字:“老子這次非得把你日個三天三夜,讓你知道這個家誰做主!敢玩囚禁py,嗯?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那麼放浪大膽啊,知錯了沒?

步蕨被他親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從他唇舌間解脫出來,抵著他的胸膛承認地很乾脆:“我錯了。”

葉汲噎了幾秒,兇巴巴地說,“不行!三天三夜,一個小時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