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太平頂, 海拔2100米,陰風悲號, 墨雲翻滾。

葉汲憂鬱地在地上躺成一條風乾的鹹魚, 忽視掉他一身斑斑血跡, 光看他深邃的五官、精健的身軀,不可否認即便是鹹魚, 這也是一條帥出水準的鹹魚。

從他觸碰到山門那刻,他清清楚楚地察覺到自己體內縱橫交錯著幾股凌亂的力量, 彼此爭鬥不休。百無聊賴之下,他閉氣雙眼,看上去似是沉入熟睡,實則一寸寸謹慎地梳理神力。對於任何一個神祇來, 元神混雜不亞於在自己體內埋了幾個不定時的重磅炸/彈, 稍有不慎就會炸得神魂齊飛,成為天上最絢爛的一朵竄天猴。

葉汲沉入極度的安靜裡,他率先摸索到了屬於自己的純粹神力, 透明的水流柔韌地纏繞在元神之上,守護著那團璀璨華麗的光芒。可在水流之內清晰可見一層薄薄的青黑霧氣,盤繞在葉汲的元神周圍,不停地變換角度試圖融入元神中。

“什麼玩意?”葉汲匪夷所思地注視著那層霧氣, 出其不意地用自己的神力捉住一縷,“大膽包天啊, 敢打老子元神的主意?”

那縷神力陰冷而鋒利,在被葉汲捉住的剎那陡然綻放出兇悍的氣息, 可在短暫接觸兩秒後它突然安靜下來。任由水流溫潤地包圍住自己,葉汲試著想要將它拖近考究地觀察觀察,不料它十分害羞似地纏著葉汲的那縷神力不放,似乎想將自己藏在其中。

“……”葉汲心想自己是瘋了嗎,一道莫名其妙的神力居然能看出害羞不害羞來???

它越是左躲右閃,葉汲越是想探個究竟。青色的霧氣被他捉得惱羞成怒,嗖地一下脫離水流,囂張地盤踞元神之上,像只守護自己地盤的小獸。

葉汲被它逗樂了,見過跋扈的,沒見過這麼不客氣的跋扈。浩瀚的神力驟然從他的元神釋放出來,葉汲樂此不疲地四面圍堵那層青色霧氣,逼到最後那股陌生的神力一僵,源源不斷的寒意將狡黠的水流一寸寸凍結在那。

在葉汲察覺不妙時,霧氣陡然膨脹數倍,如泰山壓頂籠罩在他元神之上,大有鳩佔鵲巢之勢。

葉汲那個爆脾氣頓時炸了,從來只有他壓人沒有別人壓他的份,凝結成冰的水流“嘭”得炸開,落下時擰成兇悍的浪濤,咆哮著將那個入侵者撕得粉碎。

電光石火間,一束明亮到刺目的光華衝入兩股對峙的神力之間,硬生生擊碎千濤萬浪,反身又強悍地逼退青霧。青色霧氣委委屈屈地退回到葉汲元神周圍,無論那束炫目光華如何撕扯,始終牢牢抱著元神不放,彷彿那是它最珍貴的寶藏。

葉汲冷眼旁觀著三股神力鬥來鬥去,觀著觀著竟然覺得那道青霧委屈巴巴,好不可憐。

他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沒過一秒,他回過神,欺負個蛋啊!那是他的元神啊!這兩貨到底什麼時候潛伏進來的,尤其那反客為主的青霧,自來熟地一看就不是個短期住戶。

他覺著自己面對著一個線團,手裡已經握著線頭了,只要輕輕一扯,就能看見線團中央的真相。

可不知為何,葉汲並不想扯開那一團亂麻,因為他有種預感,那不會是個讓人愉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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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熟悉的鐘聲震入他的神魂,三魂七魄俱顫,他身不由己地從元神處脫身而出。

靜止的泰山微微顫抖,巍峨高大的山門發出金屬的振鳴聲,一直振到葉汲的心臟裡。

不知何時,他的手腳恢復知覺,他像只矯健的豹子噌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心臟砰砰地在他耳邊亂跳。這種十分熟悉,與上次步蕨從浦港事件的黃泉眼中取回神力時的一模一樣。

葉汲奇怪的是,在前兩次步蕨封印黃泉眼時他並沒有感覺到這種莫名的心跳,只從上一次開始,他開始察覺到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氣息,景象。

林曦手裡的巧克力沒有吃完,她提著傘從容筆直地站在石門之外,她注意到葉汲探究的眼神,揚一揚眉主動開口:“你想問什麼?”

“你和其他地官不太一樣。”葉汲與步蕨手下的地官們並不多熟悉,在往年的歲月裡他來泰山府殿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每次來都是被步蕨拎著來暴打一頓關小黑屋。那時候尚未長大的洞虛君死要面子,別說他二哥手下攀攀交情,每次從小黑屋裡被放出來恨不得騰雲駕霧,飛天遁地,立馬躲出十萬八千里。

林曦理解他說得不一樣,聳聳肩:“二爺走後我們的日子是不太好過,但相對來說我這個人心態比較穩,不像許瀾庭愛走極端。”她頗為謙虛地說,“而且作為最後一任在泰山府殿輪值的地官,我在陰陽兩界還算有點名聲吧。他們都不太敢得罪我,除了他……”

她提提傘,言簡意賅地說:“當時文華上吏派雷部眾神下來誅殺地官,就數他生生世世追殺我追得最兇,每次都處心積慮地一刀捅死我。”

“那你還想救他?”妙啊,不愧是老二手下的地官,聖母病還帶傳染的?”

“不,”林曦冷漠地說,“只是他這個樣子,我不好下手摺磨他。直接折了傘,太便宜他了。”

“……”

步蕨尚未從泰山山門內走出,反而冬無衣他們始料未及地趕到了。葉汲對他們的倖存表示極大的欣慰,親切地慰問過倖免於難的戰友後他問:“老二他爸沒去攔截你們?”

“別提了。”冬無衣身上血痕累累,掛了不少彩,“我們解決掉那群屍鳥後就遇上了文華上吏他們,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見面就殺上了。那些傢伙是存心要致我們於死地,我一個地官就算了,差點把財神爺的腦袋都給削了。嘖嘖,可真不留情面。好不容易,我們才甩了他們趕過來。”

趙朗的情形並不比冬無衣光彩上許多,但他與生俱來一種隨遇而安的淡定,他將昏迷不醒的楚笑安置到一旁,抬頭問:“二爺呢?”

冬無衣看著地上零散的屍身,和生死不知的沈羨,忽然臉色一變:“對啊,二爺呢?”

葉汲獨自坐在一塊斷石上,強壯的身軀微微弓起,他陰鷙地盯著石門,像只磨牙擦掌的兇獸:“在裡面,還沒出來。”

姚少司將破爛的外套索性脫下捲起來給楚笑當枕頭,環顧周圍嘆了口氣:“我們還是來遲了,山上山下幾乎成了無人區。”

冬無衣的臉色同樣陰鬱得滴出水:“二爺他爸到底想做什麼?搞得大家一起團滅,世界末日了,他就開心了?”

趙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山門,對著臉色蒼白的楚笑眼神晦暗。

“對了,這姑娘誰呀?”冬無衣忽然才留意到在場還有一張陌生面孔。

林曦瞥了他一眼,姚少司已先一步淡定地替她回答:“林曦。”他朝著林曦微微一笑,“好久沒見。”

“你居然沒死在我手下。”林曦遺憾地看著姚少司,“更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居然還成為了統一戰線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