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蕨靜靜地看著他:“只是這樣?”

唐晏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平靜地說:“只是這樣。”他忽然反問步蕨,“你所做的事進行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了嗎?”

步蕨眸中迅速地閃過某種奇異的情緒,他極為緩慢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還沒到時候。”

“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認可你所採取的辦法,不論是這個過程,還是你所選取的物件。”

步蕨笑了笑:“到現在為止,直到將來,我都不會後悔自己作出的每一個選擇,尤其是葉汲。兄長,我要再次重申,他比你想象得堅強可靠。在我看來,他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不僅是因為我愛他,更是因為他合適。”

“你愛他?”唐晏震驚地幾乎差點站了起來,無法相信這句話是從步蕨口中所出。

步蕨淡淡地一笑,看著窗外茫茫雪夜:“是啊,我愛他。”他帶著幾分迷茫低聲說,“在我自己都沒發現的時候就愛上了他。”

過了很久,客廳裡響起唐晏低沉到近乎陰鬱的聲音:“那你一定會後悔。”

這一次,步蕨給予他的回答是漫長的沉默。

步蕨回到房間, 葉汲一人正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矯健的脊背弓成一條流暢緊繃的弧度, 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

全神貫注的他沒留意到步蕨的腳步聲, 當他慌忙抬起頭時, 步蕨已在他身後好奇地越過他的肩膀:“幹什麼呢?”

葉汲再想掩飾已然來不及,他的雙膝上平放著那把被步蕨取名“載川”的古琴, 焦黑的琴面上七根長弦滑過華美的光澤:“呃……”

總是把厚顏無恥當個人特色的男人此時顴骨上浮現一層可疑的紅暈,他緊張地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 儘量保持語氣的穩定平和:“上次匆匆忙忙送給你,有些地方還沒完善,正好你最近也沒用它就拿出來看看。”

步蕨“哦”了一聲,在他身邊也盤膝坐下, 胳膊肘支著腮饒有興趣地看他:“那你繼續, 不用管我。”

“……”葉汲欲蓋彌彰地隨意將琴擱到一邊,桀桀怪笑地作勢撲他,“既然你回來了, 我們做更有意義的運動吧,先從最簡單的姿勢開始?”

步蕨閃身一躲,讓他撲了個空,順手抓過七絃琴, 嘴角掛著淺淺笑意,考究地盯著它:“別藏呀, 琴製得不是挺好嘛。我看看你到底還要怎麼完善它?”

葉汲頓時大驚失色,強行想從步蕨手中奪走古琴, 可已然來不及,步蕨目光聚集在琴底一行才刻上不久的小字,輕聲念道:“徒彼南山,言採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他越念越想笑,最後滿眼笑意戲謔地看著葉汲:“詩經啊。”

葉汲一臉被雷劈過,慘不忍睹的神情,他忸怩了下,隨即擺正容色,故作淡然地說,“嗯,我突然想起這把琴沒題字,閒來無事就添了幾筆。你……”

步蕨將琴放到一邊,邊解開襯衫邊打斷他:“你剛剛說什麼姿勢來著的?”

“……”由於震驚過度,葉汲臉上陷入短暫的空白,半天不可置信地將人狠撲在地上,攥著他的手腕壓過頭頂,捏起他的下巴咬牙切齒地問,“你真是我二哥?!是不是唐晏那老單身狗把我高冷禁慾系的二哥給掉包了?!

獨守客廳的某位大哥拿著遙控器換了個臺,朝上淡淡瞟了一眼。

步蕨敞露的大片肌膚在雪光下光滑瓷白,帶著某種不容侵犯的聖潔感,引誘著凌駕在上方的人盡情地蹂/躪汙染它。他慵懶從容地躺在地上,溫順地像只待宰的羔羊,微微一笑:“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葉汲腦中僅存的一點理智被他這個挑釁的笑容徹底燃燒殆盡,這一夜幾乎是他和步蕨度過最瘋狂沉淪的一夜。他們從地板做到床上,又纏綿不休地擁抱到浴室,直到步蕨徹底失去意識疲憊不堪地與他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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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沒有這麼累得精疲力盡踏實地睡上一覺了呢,葉汲想不起來了。成長到他這個水平的神祇已經不再需要睡眠來補充元氣,他的每一縷神力,每一道意識都與他無處不在地本體相連,源源不斷地汲取力量。

所以他很奇怪,自己居然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如此怪誕的夢。

夢中沒有出現他想見的人,也沒有發生預料到的事。他的周圍是白茫茫的一片,乾淨,冰冷,安靜,像一個無機質的世界。

突然常年積累的戰鬥經驗讓他毛孔噴張,所有寒毛抖立,他不假思索地疾步橫閃,刺目的光束火辣辣地擦過臉頰。沒有血流下,只有皮肉的焦味。他抓出靴邊的軍刺,向雷電飛來的方向刀尖一挑,冷冷道:“唐晏。”

“呵。”純白的世界響起唐晏一聲不以為然的輕笑。

風起雲湧不過眨眼間,狂風中紅黃交織的雷電連成無邊無際的天網,刷地一下從朝葉汲猛撲下來。縱橫交織的電光讓葉汲驟然失明,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規避的地方,也無法感召一絲水流的氣息,茫茫天地之間唯有他一人,只能以一副鐵血鋼骨硬生生地抗下瀑流般傾斜下來的雷電。

貫穿耳膜的巨響橫空炸裂,飛濺的火光彷彿從天燃燒到地,天雷一道接著一道,無窮無盡地落在茫茫天地間那一道不肯屈服的身影。黑色的皮肉從臉頰上被風颳落,剛生出來的新鮮血肉尚未長完整又立即被雷電燒焦,一層接著一層,強悍的重生能力在此時變成了一種酷刑,聯合源源不斷的雷電極盡殘酷地拷打這個男人。

夢境之外,翻卷的被褥裡葉汲眉頭緊鎖,全身肌肉繃得血管暴凸,脖子上鼓起一道道青筋,整個人處於一種極端焦躁痛苦的狀態。

本應不省人事的步蕨在此刻似有所覺地睜開眼,他強忍著腰部痠痛,翻起身注視男人扭曲的睡顏。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掰開他攥得血淋淋的五指,強行將手塞進他掌心,緊緊握住他的手,閉上眼將頭靠在他汗水淋漓的胸膛上。

扛過去吧,葉汲。

夢中,那張只剩下鮮紅牙床的嘴巴露出個譏誚的笑容,葉汲充血的眼睛藐視向雷網中央。他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吼,渾身焦肉簌簌落下,他朝上狠狠比了箇中指:“唐晏,你就這點能耐嗎?”

雷電聲倏然止住,純白的世界頃刻間平靜如初。

原本強健俊美的身軀此時只剩下一具漆黑的焦骨,以一個不可降伏的姿態靜立在天地中央。漸漸的,千萬條經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攀爬上他的全身,血管,肌肉,飛速覆蓋住所有骨骼。

等到臉部以下的部位全部重新長出,喉結動了一動,他朝地狠吐了一口血沫,蔑然地一抹嘴:“想這麼弄死我,你也太異想天開了。”

唐晏漸漸從純白中走出,他以一種審視目光一寸寸打量自己這個從來都不服管教的三弟,淡然地說:“我確實很想把你弄死,以前是現在也是,但這一次確實不是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