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燕城暢通無阻得讓人懷疑和白天的它是兩個城市,葉汲風馳電掣地驅車趕到燕大,陸和與冬無衣還有岐布已經在現場等他們了。宗鳴和莊勤他們住得遠,沈元傍晚被他師父召喚去了一年一度的道門年會,陸和打了兩個電話沒通,也就沒強求他們師徒兩個來了。

“死的是個教授,開膛剖肚,內臟被吃得一乾二淨。”陸和簡明地和兩人介紹了下突發案情。

葉汲點了根菸提神,儘量心平氣和地問:“領導,我記得剛進單位的時候,您說過,咱單位只接全國重大特大非自然案件。一個教授死了,也歸我們管?”

陸和彷彿早知道他有這一問,扶扶眼睛鎮定地回答他:“燕大把辦公樓無償租借給我們,每年我單位至少節約這個數的房租,”他比了個數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

“何況,這個案件非常不尋常。”

燕大量子非線性光子研究室內充斥著新鮮的血腥味, 陸和按了兩下牆上開關,冷光燈閃了閃, 所有人的視界又落入黑暗中。

“別開燈。”步蕨阻止冬無衣開啟應急照明設施, 他靜靜觀察著這間佈置緊湊的實驗室。兩個小時前慘死在這裡的徐教授是個相當嚴謹的人, 大到精密的科學儀器,小到掛在牆上值班記錄本, 工整對齊到隱約讓人覺得他是個完美主義強迫症患者。

步蕨朝前走了十幾步,準確無誤地在一灘暗紅血液前停止腳步, 血泊中央倒著一具扭曲的屍體。屍身從鎖骨正中央被拉開一道長到肚臍的切口,切口裡的所有內臟不翼而飛,零下的溫度導致空蕩蕩的內腔裡已經結了層薄薄的冰,晶瑩剔透的血肉呈現出一種驚悚古怪的美觀。

“手法利索, 不是第一次下手了。”葉汲套上手套插進死者的腹腔裡, 手指沿著破損的肌肉組織摸索了一圈,“齒痕密集,不像貓犬科動物留下的。”他手指停留在某一處, 勾拉了兩下,拈了一條兩三厘米長的軟條出來。

陸和忍著強烈的噁心感,盡力不去看被咬得稀爛的屍體:“這是什麼?”

軟條被血液泡得發黑,葉汲捻了捻手指一口斷定:“某種水草。”

冬無衣婀娜地繞著實驗室噠噠走了一圈, 豔紅的指尖颳了一點飛濺在牆上的血跡:“奇怪,這教授死得那麼痛苦, 可是這兒紋絲不亂。”

“一擊致命,或者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步蕨的視線從死者佈滿齒印的腹腔,順著筆直的傷口向上,看進了他擴張的瞳孔裡,“他是被人正面一刀切開,撲倒在地,腸子肝臟還沒流出來就被啃噬完了。”

他生動形象的描述讓陸和頭皮都快炸開了,他竭力阻止自己進一步腦補,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腥味,不是血腥味,就是一種,一種……”他想了半天,找到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詞,“海腥味?”

陸和一說出口,他立即感覺到空氣裡死魚似的腥臭味愈發濃郁,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兩眼腫脹出一條條血絲。鼓脹的耳朵裡響起嘩啦啦的水聲,水聲越來越近,近到他彷彿墜入漫無邊際的深海里,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他快淹死了,他馬上就要死了!

“呼~”一口躁烈的煙霧噴了陸和滿臉,辛辣的煙味沖走了所有的幻覺,冬無衣挑起煙桿在陸和呆滯的雙眼前晃了一晃,“陸啊,醒醒,別在手舞足蹈地跳大神了。”

陸和“嗬”地深吸了一口氣,他捂住喉嚨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

“那東西留下的妖氣太重,他扛不住,”步蕨揮揮手,冬無衣將陸和送出去,“給他喝兩口熱茶,驅除妖氣,否則明天會發燒。”

發燒是輕的,尋常人被太過陰邪的妖氣入體,嚴重的神智受損,這輩子得在神經內科辦個尊享使用者體驗卡了。

冬無衣紅唇抿了同情的彎度,煙桿輕飄飄拍拍陸和的臉:“小可憐,走吧。”

陸和被滾燙的煙管燙得一哆嗦,腦子裡的水聲卻褪去了少許,渾渾噩噩的像只溫順的大金毛,被冬無衣牽走了。

葉汲牙酸地嘶了一聲,扭頭和步蕨咬耳朵,“我怎麼覺得,就算冬傻逼變成女身,她也是上面那一個?”

步蕨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燻得耳尖發癢,稍稍拉開了點距離,過了一會,小聲說了句:“我也覺得。”

葉汲:“……”

實驗室裡只剩下葉汲和步蕨兩人,葉汲將厚重的兩層窗簾拉開,外頭的雪光將室內折射得透亮。雪仍在洋洋灑灑地下,葉汲估算了下雪量,鬱悶地說:“這要一刻不帶喘地嚇到明天,車都開不動了。趕緊幹完收攤,實在不行,這幾天就在你宿舍將就將就。”

步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宿舍只有一張床的現實,心不在焉地“唔”了聲。四周臭氣沖天的魚腥味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他平攤手掌在死者的眼前劃過,死者的眼球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

死寂的實驗室裡響起“啪嗒”“啪嗒”潮溼的腳步聲,像是一個人從滂沱大雨裡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得甚至可以說悠閒自在。

葉汲和步蕨不約而同地順著死者的視線,抬頭看向天花板,蒼白的雪光下,一個又一個溼漉漉的腳印從門口走到了死者的頭頂上方,停住了。

它在觀察,還是在等待,等待人一個個離開實驗室,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許是某個可憐的學生,也許是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教授。終於,它等到這個倒黴的教授獨自一人不厭其煩地將今天的實驗日誌一遍一遍梳理,再將桌椅板凳歸放到統一的位置。他完全沒有發現到頭頂懸著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一絲不苟地完成日復一日不變的程式,直到一滴腥臭的液體落在他的後頸。

他伸手摸了一下,濃郁的海腥味讓他深深皺起眉,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結果看見了一雙從未見過的猙獰雙目。

“好了,大致案情基本就是這樣。”葉汲三兩下推導完畢,“兇手是一隻品種不明,但百分之九十可能性是個水產品的妖物。回頭把線索丟給莊小勤他們去追查,年輕人多鍛鍊鍛鍊。”

步蕨半蹲在那動也沒動,眉頭深鎖:“我開始明白陸和為什麼說這個案件奇怪了,且不說現在是道門一年一度的嚴打時期,一隻妖物敢跑出來殺人害命。這裡是燕大,第四辦公室每天那麼多人進出來回,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它潛入進來。這本身,就很不尋常。”

葉汲歪在窗臺邊,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的意思是它是在故意挑釁我們嗎?”

“誰知道呢,”步蕨想不明白這種跑到公安局捅刀殺人是種什麼樣的心態,這種性質的案件,被捉到絕對是灰飛煙滅。妖物修行本就不易,周圍有凡間的道門,頭上有太清境,稍有不慎幾百年上千年的修為付之一炬。除非活膩了,大多數妖族都是夾著尾巴小心做妖。

他盯著屍體忽然想到什麼,飛快地托起死者的腦袋,剛一托起眼中閃過什麼。手一鬆,死者的後腦撞擊在大理石地面上。“噹”,清脆無比,和一個空心球落在地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