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朗長長嘆了口氣:“二位身份非同一般,要是在一起了確實不是件小事。再說,天官也是有好奇心的嘛。好了好了,一貧、如洗,將那隻鬼車和狐狸還給兩位大人。”

兩片小紙人歡脫地高舉昏迷不醒的岐布和沈元,送到步蕨手裡。

沈元身上的癘疫已經消失了,血肉模糊的創口開始大面積結痂。不論它痊癒的原因是“宗瑛”的死亡,還是趙朗看在他兩面子上施以援手,分別前步蕨仍然對趙朗說了句:“謝謝。”

趙朗笑眯眯地連連擺手:“不用謝我。府君既然歷盡劫數,浴火歸來,但願從此後珍惜珍重,不悔從前。”

葉汲將睡得打鼾的岐布甩在肩頭,掏出手機搗鼓了兩下,將滿屏的紅綠線正色莊容地舉到趙朗面前:“來,摸兩下,三爺就不計較你時刻想挖牆角的那個狗膽。”

趙朗:“……”

步蕨和葉汲走後,趙朗將道觀周圍的落葉仔仔細細掃到一邊,又舉起掃帚撣去瓦片上的蛛網灰塵:“大人都親自來了,為什麼不見見泰山府君和洞虛君呢?”

一人從道觀後緩步走出,抬頭凝望屋簷下漸漸顯出的“泰山府君觀”,淡聲說:“還不到時候。”

“大人。”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泰山府君和洞虛君在一起這件駭人聽聞的事嗎?”

“……介意。”

葉汲和步蕨一人抱一隻, 千瘡百孔的峰巒在八/九點的晨光下顯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絲絲生機,有鳥在高空盤旋長鳴, 昨夜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場噩夢。

走到半山, 步蕨有所察覺地停下腳步, 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下山的路。

葉汲正咬著煙,對岐布身上某個部位皺眉研究:“老二, 丟東西了?”

“你不覺得趙朗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分外巧合嗎?”

葉汲小心翼翼地拈起岐布一根最為華麗的尾羽,閃電般地使勁一揪:“趙朗是咱家老大的忠實走狗, 他出現在這裡,十之八/九和老大脫不了干係。”

“你最近見過唐晏沒?”步蕨不由地問。

葉汲輕快又得意地吹了吹金光流動的羽毛,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上次見他大概是在百八十年前?記得不太清楚了。你知道,老大每次見擺出一張晚/娘臉, 尤其最近幾次談不到三兩句話就崩了。”葉汲將羽毛收進他無底洞似的口袋裡, 感慨道,“你說今年過年我要不要給他寄幾盒靜心口服液,更年期的老男人, 嘖嘖~”

步蕨順著狐狸柔軟的皮毛,探了探它的體溫,語氣和順:“唐晏和我差不多大。”

“……”求生的本能讓葉汲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他鄭重其事地握起步蕨雙手, “親愛的,你在我心中永遠是盛開不敗的三界一枝花。唐晏那老小子怎麼能和你比呢?”

步蕨對“三界一枝花”這個稱號敬謝不敏, 抽抽嘴角:“趙朗今天刻意提到了文華上吏,我感覺他是在提醒我們什麼。死了一個天官, 最應震怒的不是唐晏而是文華,這說明什麼?”

葉汲瞬間聽懂了他的意思,喃喃道:“不至於吧,老大坐鎮太清境這麼多年,會陰溝翻船栽到一個掌文運的書呆子手裡。”

“文華可不是書呆子。”步蕨又看了一眼已經沒有影子的破道觀,和他並肩慢慢朝下走,“在我沒入封印前,文華已經快升到雷部次座了。眾所周知,雷部眾神大部分是武神,戰功赫赫。他一個文神能力壓玉樞院他們,地位僅次玉府上卿君,想想就不會是個簡單角色。”

葉汲的嬉皮笑臉不知何時收了起來,他踩倒一節枯枝,面向步蕨,略顯輕佻的眼角挑起鋒利的弧度:“他現在可不是雷部次座,玉府上卿君隱退已久,傳言下落不明。文華已經將他取而代之,成為雷部首座了。”

步蕨輕聲說:“真令人驚訝,僅僅一千八百年,就改變了太清境的勢力格局。”

“他會是宗瑛背後的人嗎?”

“誰知道呢?”步蕨微微笑了一笑,從取回又一部分神力後他的相貌沒有太大的改變,但不經意的一眼就會不由自主地覺得他變了,變得更加內斂深邃,變得更加無法捉摸,“不希望我回來的人很多,他也許只是其中一個。”

他滿不在乎地撓了撓狐狸的下巴,撓得它舒服得直呼嚕呼嚕,“想太多是庸人自擾,再說,天塌了有唐晏頂著呢。”

葉汲眼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忍不住朗聲大笑,陽光將他的五官勾勒得挺立分明,他說:“老二,我就喜歡你這坑人不眨眼的勁兒,賊雞兒壞了。”他仰起頭,眼底澄澈如碎了的湖光,“老二,你問過我,如果有一天你我最終消失在天地間,最後那段時間我會做什麼。當時太激動了,沒有回答你。我現在告訴你,還來得及嗎?”

步蕨幽黑的眼睛裡映出男人認真的臉龐,良久,他說:“來得及。”

葉汲握起步蕨的手,滾燙而堅定:“最後那段時間,我一定會和你在一起。無論等待我們的會是怎樣的敵人,怎樣的危險,我都希望和你共同面對,可以嗎?”

步蕨沉默了片刻,抬手貼在男人略顯粗糙的臉頰上,低聲道:“好。”

從他與葉汲重逢的那天起,從他主動向這個男人伸出手的那天起,他兩的命運就註定糾纏在了一起,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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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家事件的後續處理讓陸副主任和他的同事在山城足足滯留了近半個月。半個月裡宗鳴有驚無險地在鬼門關前晃了一圈,以驚人的速度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葉汲以步蕨身體虛弱需要照顧的理由,明目張膽地帶著人消極怠工,在宛如異次元的山城裡成天亂逛,流連當地特色小吃攤。

真正虛弱倒黴的沈元被他良心發現的師父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地看護,說是看護其實就是定了個鬧鐘,在加班加點時想起來喂兩口藥湯。敷衍得連葉汲都看不下去了,將沈元化成人形,打包丟到醫院和宗鳴一個病房作伴去了。

“大徒弟,你這樣不行,一點都沒繼承到你師父善良美好、愛護幼崽的品德。”葉汲捧著碗紅糖冰粉,優哉遊哉地疊著雙腿,自己吃一口,被齁得直皺眉,馬上轉過頭,“老二。”

正在琢磨籤文的步蕨眼皮都沒撩,張開嘴,完全沒留意葉汲一勺勺餵給自己的是什麼。

沈羨被他兩旁若無人的秀恩愛簡直閃瞎了眼,奈何秀恩愛的物件是自家師父。他蹲在寒風凜冽、寥寥無人的街頭,忍氣吞聲地說:“我說師父你們特意跑過來幹嘛的?”

他加班在這守株待兔,他們專程來喂自己吃狗糧,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不,瞎逛逛到這,剛好碰見你,來打聲招呼嗎?”葉汲將空碗準確無誤地拋進垃圾桶裡,“鬼獄補上了,可難免有幾條漏網之魚,漏出來的手上都是沾著無數條人命的厲鬼。你師父擔心你應對不了,關懷關懷你。你好胳膊好腿沒少塊肉,那我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