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種感覺,”葉汲說,“宗家是不是自感前途無光,先自我了斷了?”

步蕨往門樓走去,剛跨過門檻,衣角攀上只慘白的手,輕輕拉了拉他。

門樓逼仄的角落裡, 龜縮著一具枯瘦的乾屍。深陷進去的兩個眼窩直直望向步蕨,皮包骨的手指著急忙慌地向步蕨比劃個不停。

“看樣子她不願我們上山去。”葉汲蹲下了研究了會, 又像模像樣地比劃回去, “為什麼呀?”

沈羨不是個毒舌的人, 只能用眼神表示對他這種弱智行為的鄙夷。

“她是那個小姑娘,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步蕨俯下身, 憫惜地摸了摸它腦袋,“裡面很危險, 是嗎?”

乾屍懷抱她的小馬紮,使勁點頭。

“沒事兒!”葉汲笑嘻嘻彈了下她光禿禿的腦門,“等哥哥收拾了壞人回來,給你訂做套豪華公墓。小小年紀還沒談戀愛吧, 下去後哥哥再讓蔣子文給你找幾個器大活好的帥逼男鬼, 爽夠了再去投胎。”

步蕨黑著臉一把扯走葉汲:“別教壞孩子!”

葉汲離開前在抓著他不放的小乾屍頭頂拍了張固魂符,以防被崩塌的結界捲走魂魄:“就在這待著等哥哥們回哈來。”

步蕨看他的神情很新鮮:“你很喜歡小孩?”載川之變前,葉汲就對他幾個徒弟動輒喊打喊殺, 明明無冤無仇偏搞得就和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當著沈羨的面,葉汲拍拍胸脯,特別坦誠回答他:“除了你家幾頭不識好歹的小崽子,我都喜歡。”他衝步蕨笑得曖昧, “你生的,我最喜歡。”

沈羨響亮地冷笑一聲。

“……”步蕨扭過頭, 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多嘴問這一句。

門樓後灰霧瀰漫,護山陣破後聚集起來的生氣四散逃逸, 只留下愈發冰冷詭異的霧氣。步蕨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說:“等等。”

葉汲和沈羨應聲停下腳步。

只見步蕨抬手在半空宛如撫琴般,沿著一根看不見的琴絃徐徐摸索,他的手指停頓在某處,向下重重一按。指腹上霎時多出一道血痕,滲出的血珠分成兩半,快速滾向兩端,帶出一條血色的細線。

“呲——”

血線燃燒起青色的火焰,照亮了他們面前鋪天蓋地,縱橫交織的羅網。一根根銀白的絲線在火光下泛著冰冷鋒利的光芒,像一片片刀刃,殺氣騰騰地等待獵物引頸自戮。

對比之下,剛才操縱活屍的絲線只是木偶劇裡的小玩意罷了。

沈羨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葉汲勾起他喉頭邊的銀絲,拉遠幾寸,倏地放開,彈起“嗡”的一聲悶響。

他豎了個大拇指:“夠剛勁,比得上專業登山鎖繩了。”順手在兜裡掏出一張符紙,對步蕨說,“老二,向後退兩步。”

步蕨依言後退,葉汲的防風打火機在霧氣裡噴出個豆大的火苗,火苗點著符咒。葉汲朝它吹了口氣,火苗倏地暴漲成一條十餘米長的火龍,搖頭擺尾地衝入羅網之中,腐爛的惡臭順風撲了他們滿臉。

擋在最前的葉汲捏著鼻子,被辣得淚花都快冒出來了,嘔了一聲:“感覺自己掉進了個幾百年沒開蓋的糞坑裡。”

本來沈羨的感覺還好,被他這麼一說,頓生了種無法言喻的噁心感。

常年和地府打交道的步蕨表現最平淡無奇,順手遞了個手帕給沈羨,沈羨還沒勾著就被葉汲一把搶過去,惹來沈羨冷眼相向。

葉汲用帕子捂住口鼻,甕聲甕氣地說:“看什麼看!沒聽說過男人的手帕就和他的內褲一樣,不能外借!”

步蕨用力拽起葉汲的衣領,不顧他“哎哎哎”的叫喚,拖著他向前大步走。

青紅交織的火光下,他的側頰泛著一點可疑的紅暈。葉汲一眼瞄到了,嘿地笑了聲,討好地湊他耳垂邊:“老二,我知道的,你不是隨便的人。當然啦,那麼私密的東西,我們之間是無所謂的,對不對?”

“……”對你個大頭鬼!不是徒弟在場,步蕨真想一巴掌抽飛那張帥臉,“你別說話了。”

葉汲見好就收,乖順地一步越過他在前開道,還不忘朝沈羨吆喝兩句:“大徒弟!墊好後!要是漏了刀傷到你師父,你洗白白準備給你好基友宗瑛陪葬吧!”

沈羨只回給他一個不帶感情的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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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盡蛛絲的宗家空曠得可怕,一夜之間快百來口的龐大氏族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別說人,連雞鳴狗叫都沒有。葉汲一馬當先,軍刺在他手中既被當做照明工具,又被用來探路。撥撥掃掃,上到半山腰,接近宗蘭的靈堂處他突然朝後比了個手勢。

軍刺一抖,伸長半米,刀尖挑起個鬆鬆垮垮的東西。

一張人皮,軍刺挑起它的時候,裹著粘液的骸骨嘩啦啦掉了一地。從扭曲的五官上,勉強可以認出是宗鳴那個總是拄著柺杖的姑母。

步蕨接過葉汲仍過來的手套,簡單翻撿了下屍骨:“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捏了捏餘溫猶存的骨頭,“遇害沒多久,魂魄也不見了,看來被一起吃掉了。”他頓了頓,說“我大概知道宗家養的是什麼了。”

葉汲露齒一笑:“我也猜到了。”

至於宗家的其他人,差不多和這具骸骨一樣的結局。

沈羨的反應略微慢他們一步,目光掃過消融的骸骨,再聯想到無所不在的絲線,隨即醍醐灌頂:“蜘蛛。”在說出這兩字時他情不自禁地看向步蕨,師徒間的默契,讓步蕨也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裡,步蕨看出了沈羨的不安與哀傷,他說:“不一定。”

葉汲罕見地沒有插科打諢,他將零碎的屍骨撥弄到一邊,點了一根菸,抽了兩口後說:“走了。”

沈羨的臉色突然一變:“阿元呢?”

葉汲淡淡地說:“等你想起你的好徒弟,他人都涼半天了。有老鳥在,普通妖物拿他們沒辦法。”

五分鐘後,葉汲臉被打腫了。他難以置信地拎起包著沈元的那塊黑布看了不下十遍,有點心虛地看步蕨:“老二……我沒想到老鳥那麼不中用,連只狐狸都看不住。”

步蕨將黑布仔細看了看,撫過幾乎快看不見的符文:“既然沒有留下骸骨,沈元和岐布應該是被抓走的。岐布是隻兩千年修為的鬼車,有鳳凰的一絲血脈,天性剋制妖物。能將它和沈元一起帶走的,一個蛛妖做不到。再說,你的清淨符不是一般人能破除的。”

“你的意思是太清境的人?”葉汲百思不得其解,“太清境既然派天官下來了,就是知道玉樞被宗家給搞死了。不趕緊收拾這爛攤子,還和蛛妖沆瀣一氣,謀劃弄出個鬼城來?咱們大哥什麼想法啊,終於玩膩了慈悲普世的人設,放飛自我,滅世了?”

即便了解葉汲和唐晏間日積月累下來的芥蒂,步蕨仍然忍不住替他們大哥說句公道話:“唐晏不是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