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沙啞地低低喚了一聲,過於顫抖的聲音幾乎無人聽清。

可步蕨清楚地聽見了,從他知道沈羨還活著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兩人終將有重逢的這一天。這一天來得比他想象得要早,而現在的沈羨也給了他很大的意外,他將人好好地端詳了一遍,欣慰地說:“你長大了。”

冷眼旁觀的葉汲腳下一滑,連帶著沈羨嘴角也古怪地扭動了下。

圍觀了半天狹路相逢戲碼的宗家人終於逐個醒過神來,現任家主宗瑛一眼看到宗鳴,失聲叫道:“大哥!”

蹲在女子屍體旁的宗鳴一直沉默不語,宗瑛剛走過去被他當頭揪了起來,誰都沒想到斯文有禮的宗鳴會爆發出如此驚人的怒氣。他揪起宗瑛,狠狠一巴掌抽了過去,指著地上的屍體:“你還記得我將家主交到你手上時,你答應過我什麼?她是你的妹妹!”

他那一巴掌極狠,打得宗瑛腦袋裡嗡嗡直響,也震住了想要勸架的宗家人。

葉汲搭著步蕨半邊肩,嘖嘖稱奇:“你說咱們風塵僕僕,跋涉千里,就是為了看這一出八點檔家庭倫理慘劇?”

宗瑛極其緩慢地抹去嘴角血跡,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喏喏地說:“對不起,大哥。”

那一巴掌也像發洩完了宗鳴所有怒氣,他慢慢鬆開手,還替宗瑛理了理凌亂的衣襟:“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有人站了出來,拄著柺杖不慍不火地說:“宗鳴,有外人在,你適可而止。”

葉汲朝著步蕨無辜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俊臉:“外人說的是我?”

步蕨屈起他的手指,淡定地說:“是我們。”

葉汲將步蕨那句“我們”反覆在舌尖滾了好幾遍,笑了起來。

步蕨的這個“我們”,自然也包括沈羨。

但是葉汲理所當然地將沈羨這號人物剔出了自己人的範圍之內,按照他的思維方式,沈羨甚至不能算個人。那就是個光著屁股蛋滿山跑,有事沒事就嚎兩嗓子找師父和他搶人的小王八羔子。

在葉汲的世界裡,我們,從來只有他和步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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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蘭的屍體迅速被收斂了下去,地面被沖刷了兩三遍,血跡淡得已經看不見了,只是空氣裡殘留著血腥味,一時半會散不盡。門簾上,濺在繡片上的血跡已變得黑紅,乾巴巴的一點。眾人離去後,那一點黑紅突然跳動了一下,緩慢地滲入金龍的眼珠裡……

葉汲他們被宗家人客氣地請去了客房,至於屍體如何處理,是報警還是自行火化,這是宗家的內部事宜。葉汲插不上手,即便插得上他也懶得去管。

宗家這種盤踞當地長達百年的地頭蛇,氏族觀念非常之重,對於他們而言有時甚至高於法律之上。葉汲倒不是怕管了這樁閒事會被怎樣,絕大部分凡人對他來說就是螻蟻,一捏一個死,但螻蟻抱團咬人還是有點痛的。尤其現在的步蕨比螻蟻也就稍微強那麼一點,宗家人對付不了他,但萬一在背後對步蕨下黑手,到時候還真不好說。

“家裡出了事,招待不周,葉哥你們今晚就先在這休息休息。”客房就在宗蘭剛剛跳樓的木樓裡,修行的人對這方面沒什麼忌憚,或者說對於宗家來說,剛剛枉死的一兩個厲鬼根本不值得忌憚。

宗瑛親自將人送到,又吩咐人準備了飯菜,轉頭對葉汲他們說,“之前大哥讓我們查的關於圖騰那件事暫時還沒有眉目,一有訊息,我會立即將那人帶過來交給你們。至於宗蘭,”他躑躅了下,有些為難也有些痛苦地說,“她爸媽給她訂了門親事,她不樂意,一個衝動就……”

身為家主,出了這麼大的事,宗瑛逗留了片刻就被人給叫走了。宗鳴從一開始就跟著宗蘭的屍體離開了,可能是幫著準備後事,可見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相當不錯。

至於沈羨……

“別看了,老二。”葉汲強行勾著步蕨的脖子,將人從門邊扯回來,語重心長地和他說,“孩子大了,就要讓他學會自由翱翔。你看你不在這些年,這小子不是混得人模狗樣嘛。就是心肝黑了,見了親愛的師父連跪都不跪。”在挑撥步蕨和沈羨的師徒關係上,葉汲一直不遺餘力,他越說越帶勁,“枉費你當初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還穿女裝哄他睡覺。來來來,喝口熱水,晚上沒準還有場硬仗要打。”

步蕨一個手抖,杯子從掌心滑了下來。

葉汲完全沒發覺,靴尖一墊一踢,杯子穩當當地落在他手心裡,納悶地說:“老二?咋了,怕了?”

他還沒抬頭,只聽見步蕨一個深呼吸,肩膀突然被人極其有力地一把抓住。咚的聲悶響,葉汲連退兩步,撞在了牆上,他懵逼地望著步蕨:“老,老老二?”

木樓裡步蕨的眼睛黑得隱隱生光,他沒有表情,胳膊死死抵著葉汲的胸膛:“你剛剛說什麼?”

葉汲嘴快起來就話不過腦,眼看步蕨這麼激動,連忙慌張地回想方才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逐字逐句想了半天,直到倒數第二句時臉色一變,他鎮定地對步蕨:“老二,你冷靜點。你坐飛機時不是一直說耳鳴嗎,你聽錯了,真的。”

步蕨胳膊肘向下重重一搗:“不說實話,嗯?”

葉汲吃痛,身不由己地弓了弓腰:”臥槽,老二!你是要謀殺親……弟嗎?”他及時將話拐回來,“我真不是故意趴在房樑上偷窺你變女身,哄那幾個小崽子睡覺的!我這不是好奇,你怎麼突然收了個徒弟嘛……”眼神落在抓著自己衣領的手指上,他忽然笑了笑,嘬了下唇,“別說,老二,你扮女裝挺好看的,比太清境那幾個仙娘美多了。”

“……”步蕨腦子裡的弦“啪”的一聲斷開了,忍無可忍地對著葉汲噼裡啪啦一頓抽,“你給我閉嘴!”

葉汲被他抽得似真還假地嗷嗷叫喚,突然餘光瞥了瞥門邊,出其不意抓住步蕨手腕,向牆上一壓。兩人瞬間對調了個位置,他寬挺的肩膀將步蕨的視線擋了個乾淨,膝蓋有力地抵制住他的反抗,葉汲低頭勾著笑,語調狎暱:“老二,別那麼生氣。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絕不會告訴別人的。”

至於那個第三人,葉汲冷哼一聲,遲早找機會讓他“意外”身亡!

步蕨冷眼相對,葉汲又向前逼近一步,這已經是個很危險的距離了。葉汲的眼神也開始暗潮起伏,他的指尖慢悠悠地滑過步蕨凌亂的掌紋,一點點扣入他的五指間,緊緊相貼。

“二哥。”葉汲聲音微微發啞,情不自禁地低頭,唇線若即若離地擦過步蕨的鼻樑,他又喚了聲,“二哥~”

這一次他的聲音裡飽含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欲/望,清晰到步蕨已經不能再忽視下去。他複雜地望向葉汲的眼睛,在他注視下葉汲發熱的腦袋慢慢冷卻下來,嘴角的笑意也逐漸收斂。他放開步蕨的手,所有的輕佻浪蕩從他臉上褪去。扣著步蕨的那隻手不甘地蜷起又張開,最終緩緩鬆開:“我失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