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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石桌,三條石凳,一壺香氣濃郁的清茶,卻不見主人。

葉汲自來熟地翻開杯子,倒了兩杯茶,卻將一杯推向對面。自己翹起二郎腿,擺了個舒服的姿勢,一口熱茶灌下:“蔣子文,人都到了,還縮在暗地裡裝什麼烏龜?”

步蕨面前的杯子依舊孤零零地扣在盤上,在座的兩人都沒有動它的打算。

空著的石凳上方忽然浮起層漣漪,漣漪越漾越大,一束黑影突破重重浮光,翩然落坐在他們對面。

沒有瞳孔的漆黑眼球從左滑到右,步蕨的面孔清晰地映在其中,那人看了許久,舉起茶杯:“好久不見。”

從旁邊的角度來看,他是敬向葉汲和步蕨兩人的;但若從後看,他指向的卻只有步蕨一人。

葉汲沒有動彈,只是涼涼地說:“你不認為這杯茶五體投地,跪下來敬比較合適嗎?”

蔣子文沉默了下,笑了下說:“應當如此。”

“不必了。”步蕨淡淡阻止,“你在陽間停留的時間不多,有事說事。”

“事先說明,”葉汲搶過他的話頭,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年成不好,打秋風免談,幫忙免談,犯事的也免談。喝茶閒聊嘛,能免也就免了。你看你老上司今非昔比,連你這一杯熱茶都喝不了,這不是拿刀戳他心窩嗎。”

雖然和葉汲照面次數寥寥無幾,但蔣子文對葉汲的德行並不陌生。被他連槍帶棒地一通擠兌,這位統領陰間千萬亡魂的閻羅也沒有色變:“我冒險請你們來,並不全是為了敘舊。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們一下,目前的陰司不是我做主了。”

葉汲連眉毛都沒動下,轉頭對步蕨說:“看吧,我就說他被底下馬仔造/反奪/權了,你還不信。”

步蕨深感意外,他對蔣子文的瞭解,陰司裡應該沒有哪個陰神能撼動他的地位:“怎麼回事?”

蔣子文優雅地捧起茶杯呷了一口,從他身上絲毫看不出被奪走大權,流離在外的狼狽:“大人手下原來有個地官,單名曦對吧,在您出事前也是最後一任泰山府君?”

可能從他歸來那日起,塵封的因果再次緩緩啟動。熟悉的人名接踵而來,從冬無衣、許瀾庭再到曦,步蕨已隱隱摸到自己死後被刻意隱藏的那段過往。他緩慢地點了點頭:“她是五方地官中唯一的女神官。”

蔣子文沒有一絲光澤的眼睛注視著步蕨,當他提起曦這個人時似乎覺得很有意思,鮮紅的舌尖從唇齒間滑過:“這一世她叫林曦,我和她原來有點舊交情,前兩個月幫了她一個小忙,殺了個蛇母。結果這個蛇母和上邊某位大人物沾親帶故,被上邊發現了林曦的存在,就派了個人來除掉她。”

葉汲微微眯起眼,想起隧道里槍尖擦過的白痕:“下來的那個仙官是姚少司?”

蔣子文點頭:“林曦被逼得和他交手,後來……我也不知道她是失手還就是存心,她殺了姚少司。”他莫名笑了起來,好像說到了什麼愉悅的橋段,“太清境有多久沒死過仙官了,我都快記不清了。你們的大哥雷霆震怒,雷厲風行一路查到我頭上,迫不得已我也只能棄卒保帥,潛藏在陰陽兩界的交界處。”

步蕨十分安靜地握著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葉汲知道他猜到了什麼,他從沒打算去遮掩他死後的那段過去。早晚都有這一天,不堪、痛苦、血淋淋的事實都要揭露在他面前,而步蕨也不是能被輕易擊垮的人。

可這一刻葉汲仍然心疼了,那種心疼就像步蕨對他的吸引,發自於血脈,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葉汲冷冷地說:“所以呢,你一個通緝犯跑過來打算拉我們一起同你反清復明,助你重登閻羅寶座?做夢吧你。”

蔣子文悠然自若地攏了攏的黑袍:“我只是想來提醒二位,五方黃泉已經徹底脫離了陰司的掌控,因為它聯動五方鬼獄,所以我估計會有三界裡不少人眼饞這幾處黃泉眼,想法子掌控它,從而驅使鬼獄裡的百萬厲鬼。據我所知,太清境已經有人馬來陽間了。三爺你們可要抓緊時間,萬一被人捷足先登,人間浩劫,慘哪。”

葉汲給他氣樂了,樂得不行:“蔣子文你要點臉行不行,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收拾,別指望我們給你擦屁股。”

蔣子文淡定地破罐子破摔:“我現在是戴罪之身,被太清境的捉到了,十死九生,有心無力。”

“林曦人呢?”久久沒有說話的步蕨突然發問。

“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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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子文離開時,憑空冒出來的街巷也與之一同消失,步蕨和葉汲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人聲鼎沸的衚衕口。這個點正好附近一所小學放學,電瓶車、腳踏車、三輪車和小孩子們歡快的腳步聲熱熱鬧鬧地趕走了來自陰間的森冷。

葉汲拉著步蕨給那幫老老少少讓路,兩人站在個牆角邊,兩兩無言。葉汲想說點什麼活躍下氣氛,可一看步蕨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千言萬語梗在喉頭。

“有糖嗎?”步蕨問。

葉汲呆了一下,趕緊摸向兜裡,掏了半天摸出個皺巴巴,不知道在哪個縫隙裡塞多久的水果糖。連他自己都嫌棄上了,可是步蕨眉頭都不帶皺地從他手裡拿起糖,剝開含進嘴裡,過一會兒,他鬆了口氣:“半天沒吃東西,頭好暈。”

“……”

葉汲半天摸不到頭腦,步蕨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吃飯去,我餓了。”

“二哥。”葉汲特別嚴肅地喊了他一聲。

步蕨像是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沒有立即應他,而是反問:“你認為蔣子文的話能信幾分?”

葉汲愣了下,笑了笑:“是我,一個字兒,都不信。”

步蕨搖頭:“看得出來關於林曦的那段他沒有撒謊,可是其他的,難說。”

葉汲和他兩人沿著街邊並肩走著,時而將步蕨朝他那拉拉避開被瘋跑的小孩撞到:“蔣子文他再不濟也是個坐鎮陰司上千年的閻羅,手底下排得名的陰差陰帥上百號人馬。太清境說拿辦他就拿辦他,也太不把他當成個人看了。太清境就算明面上通緝了他,暗地裡的實權十有八/九還在他手裡。”

步蕨點頭:“可是我想不通,如果上邊並沒有處置他,為什麼他來走這一趟。”

“投石問路唄。”葉汲不屑地撇撇嘴角,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寒光,“黃泉眼一動,身為閻羅的他第一時間意識到他的老領導你回來了。天要變了,太清境一家獨大的局面可能要被打破了。如果單是你還不至於引起他的忌憚,再加上個我,他就不得不多個心眼了。林曦是他的投名狀,來試探你的態度來決定陰司的站位。”葉汲嘖了聲,“我覺得他想多了,以後地府還是不是他的,難說。”

葉汲對於蔣子文細膩的觀察和到位的分析很讓步蕨很是驚訝了下,只不過,在他嘴裡,他兩怎麼那麼像馬上要毀天滅的反派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