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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造紙紀

但決定這一點的並不是他自己吧。

布萊克不知道的是,不僅僅只有他與阿曼達的熟識這一條線,歐盟調查局的調查員正如同嗅到滴到地上蜂蜜的螞蟻,正順著另一條線摸到他的跟前,一步一步加重了他在這個畸形的老怪物眼裡的份量。

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大衛沒有時間提,他到現在依舊沒有將那個狙擊自己的人跟歐盟調查局聯絡起來。在布萊克的概念中,歐盟調查局更熱衷於抓捕、審訊、逼供之類比較能體現智商和技巧水平的活動。如果他們真的認為他與狼族或者天使軍團有什麼關係,不是應該先抓起來看能不能拷問出點有價值的情報嗎。這種一言不合就開殺的舉動太過簡單粗暴,完全不符合調查局的風格,倒更像是哪家殺手組織派來的。

對於大衛那麼明顯的拉攏,布萊克雖然沒有像對待看過的簡訊一樣直接點選刪除,卻也沒有認真到再看一次的程度。他雖然有些懷疑大衛所說的“我們”就是天使軍團,但也不十分確定。

不過幾天后,布萊克就確定了這一點。去圖書館還書的路上,他看見了大衛。

準確的說,是大衛以及“我們”那些人的屍體。身上只有致命傷,沒有刑虐的傷痕,似乎是在逃離的過程中被擊斃的。

警察將附近圍了起來,禁止通行。儘管歐盟調查局威名赫赫,但看熱鬧的人還是有。布萊克揹著一袋子書從鮮花廣場的地鐵站出來,好奇之下望了一眼,這一眼就認出大衛的臉來。

他慘白的臉殘留著些許激動的表情,像是希望和絕望交織在一起的掙扎,褐色短髮糾結,沾著已經乾涸的鮮血,身上也有,身下更多。或許是因為只認出大衛的原因,躺在大衛周圍的其他人,布萊克都沒有注意到。他們七零八落的屍體在他眼裡變成一片凝固的血背景。

不多時,救護車鳴叫著過來,有人開始搬屍體;清潔車也過來了,有人開始清洗廣場上的血跡。這裡是咖登市的地標性建築,因整體造型如同花朵加之常年鮮花盛開而聞名遠近,即便不是節假日,也是行人如織,不可能讓幾個死人一直躺在這裡有礙市容和交通。

布萊克因認出大衛而呆了幾秒鐘,背後卻恍惚聽見有人低聲笑言:“看清了嗎?如果有天你有證據落在我的手裡,最好的下場就是像他這樣。”

等他回頭的時候,只看見無數背影在鮮花從中晃動。

風潮

不是知道阿曼達的被捕和大衛的被殺是不是某種不祥訊號,從那個時候開始,布萊克不斷聽到西十六區有狼族或天使暴露身份,然後被抓捕或被擊斃:咖登城的宣傳欄到處貼著通緝的頭像;而電視、網路、報紙則每天都在對反貴族分子進行批判和筆撻,同時附上最新的案件例證,以求最佳震懾效果。

西十六區調查局分局局長阿爾傑科林的身影更是在這些媒體上頻繁出現,反覆提醒著世人不要被這些社會敗類的蠱惑,不要聽信他們的謠言,更不要同這些社會敗類有一點的牽扯,否則必然會悔不當初。同時,如果發現他們的行跡,一定要馬上通知調查局。

這股全區的反貴族法分子搜捕行動的風潮愈演愈烈,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席捲了整個西十六區。布萊克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周圍的人談起這個話題,交換彼此所知道的最新相關新聞,談論那些反貴族分子的下場,預測這股風波到底什麼時候會平息……最後不約而同地用一種晦暗的表情,搖著頭結束這個話題。

遊移在中餐館附近的光團並沒有消失,但布萊克依舊安然無恙。相反地,他的身邊卻有人被抓了。大衛死的一個月後,小旅館的老闆被捕了。

布萊克聽老闆比爾說,她的兒子被人舉報參加了狼族的反貴族集會。是不是已經成為狼族成員還不清楚,不過這個風頭居然敢以身犯險,也是太不要命了,老闆口氣遺憾地說,一人之過,累及全家。

《風色》的編輯愉快地告訴布萊克,他的文章反饋很好。編輯部收到很多讀者來信,希望能看到他更多作品。

布萊克正要告訴自己有一篇新稿件已經完成了,馬上可以發過去。那位編輯又好心地繼續建議:你不是在西十六區嗎?現在打擊反貴族分子的行動正當熱,你不防選題的時候往這個方向考慮考慮?或者在文章裡帶上一星半點,對你很有好處的。

他不說,布萊克差點忘記了,小說原來也是可以有政治立場的。

調查局和小說界看上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業界。但是小說的受眾廣,影響力強,而調查局再怎麼心裡清楚自己黑但也希望披在外面的皮是白的。於是兩者便有了可以互利的基礎。

布萊克雖然在作者原創網看文不超過一年時間,但是也知道有那麼一部分作者或明目張膽或春風細雨地為調查局美化塑身。

這類文的模式都差不多:劇情開始時反貴族分子弱小可憐值得人同情,貴族蠻橫殘暴罪有應得,但經過調查局某位神勇機智的警探一步步抽絲剝繭後,讀者才發現原來看上去無辜的反貴族分子是因為在為非作歹不成或者被發現後才開始報復貴族,而開始看起來該死的貴族才是最無辜的那個。最後結果當然是貴族洗脫冤屈,反貴族分子被繩之以法。

這批作者中最出名的幾位,就布萊克所知,過得是相當體面的。媒體曝光率和各種獎項是沒不少,作品在推廣方面的資源更是令人心羨。

這大概也是算在調查局的宣傳經費裡吧,布萊克心想。

單就這方面的節操而言,《傳說》真的是比《風色》要好多了。布萊克想到這裡,覺得強尼千里迢迢來請自己修改寫造授權,態度其實還挺真誠的。

世界上有的事情就是這樣沒道理,沒有比較,就沒有容諒。

布萊克翻出強尼當初留給他的,已經被洗衣機洗過一次的名片,按照上面的郵箱地址,將新的稿件發了過去。新稿件依舊是一級授權。

強尼看到布萊克發來的新稿件的時候有些意外。他已經做好了這位作者與《傳說》無緣再會的準備。那位亞裔青年雖然看上去溫和有禮,但強尼卻能夠感覺到這人意志堅定,是不會輕易為外物動搖的。

是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改變了他的主意?強尼看了一眼授權:還是一級——顯然這件事情與授權無關。他想了想覺得自己猜不出來,於是放棄繼續猜想,將注意力轉向文章本身。

目光越往下,他的面色越認真。直到將稿件看完,強尼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暗歎:又一顆妖孽級的新星怕是要誕生了。

這篇稿件與上一篇有了很大的不同——並不是寫作文風的不同,字裡行間還是帶著上篇文章裡流露出的個人風格,但無論是遣詞用句,還是各種典故俗語的引用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舒暢和自如。

強尼推斷,布萊克在參加明日之星前已經是一位很出色的寫手了。但是在歐盟的文字駕馭以及對歐盟的文化歷史瞭解方面略有不足。這種青澀在上一篇稿件被他用創新的題材和高超的技巧很好地掩蓋了。但看到這篇新文,強尼就察覺出那麼一絲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