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點點，見漢森醫生轉身準備進臥室，猶豫了一下，道：“漢森小姐沒和您一起嗎？”

漢森醫生猛然回頭：“她還沒有回來？”

“沒有。”

漢森醫生眼睛裡的光閃爍了一會，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但很快他就結束了思考，彷彿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盯著布萊克問：“你休息得怎麼樣了？中午疲倦成那個樣？”

“沒問題。”布萊克回答，“大概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那就好。”漢森醫生這才放心道，“艾達我會聯絡她的，你不必擔心。咖啡衝好了端到我書房來，然後你就去睡吧。早點休息，不然明天你可能又會像今天這樣疲倦的。”

布萊克望著他離去的背景，心道，看來是遇到難題了：三更半夜去書房工作，並且居然願意喝自己衝的速溶咖啡，說明這難題還不小。

漢森醫生決定休假一週。對於西蒙鎮上居民來說，這可是一則新聞，因為漢森醫生是極少休假的。他們紛紛猜測，這是因為漢森小姐回來了，漢森先生想和她一切好好享受一段時間家庭樂趣。

然而布萊克卻知道，艾達漢森已經超過48個小時沒有回家了，漢森醫生似乎並沒有聯絡上她。在他看來，與其說漢森醫生是打算帶漢森小姐出去度假，不如說漢森醫生是在設法尋找她的說法更靠譜。但是從種種跡象看，漢森醫生似乎又不完全像是在找人。

漢森醫生的忙碌襯托得布萊克格外清閒。但前者似乎完全沒有打算讓他幫忙的意思，甚至還鼓勵布萊克外出去玩一段時間。布萊克本來並沒有這個打算，但是一封郵件改變了他的主意。

《傳說》編輯部的一名編輯約他出來面談。

布萊克把見面的地點定在咖登市他常去的那家中餐館，一路經過了數次臨檢都沒有澆滅他愉悅的心情。

“你好，強尼賈斯汀。”強尼很興奮地打量著布萊克的黑髮黑眼黃面板，“你就是布萊克吧。哦，這是筆名，不知道你的真名是什麼？”

“沒有名字，你可以就叫我布萊克。”

“哦。”強尼想到他紙人的身份，也沒有再說什麼。造紙師在取名上有著各種癖好，只有姓名沒有名字根本算不得奇怪的事情。

“恩，那麼，布萊克。”強尼看著他，“我看過你的稿件，非常棒！一開篇就把我牢牢吸引住了，一口氣看完。你是怎麼想到這麼有趣的故事的……情節設計一環扣一環，我看得氣都喘不過來了，緊張得不得了。”

聽到毫不保留的讚美，布萊克心裡自然是高興的。不過他對這份高興的限度還是有所保留：如果真的是僅僅只是告訴他文章寫得不錯，又或者通知他可能獲獎之類，應該沒有必要這樣大費周章的跑來見他一面吧。

“這篇文在編輯部裡也很受歡迎，進五十名優秀文章名單是肯定沒有問題的。但是，”如同布萊克心裡的料想的一般，強尼臉上一反開始的直爽，眼神有些遮遮掩掩，“現在遇到一個問題。本來放在去年，也不算是問題的。可今年有了一些內部的新政策——咳咳，我不便明說。總之，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你的文章寫造授權是否能夠修改？”

布萊克立刻明白了。

作為純文學性質的文章和能夠進行寫造的文章能夠產生的商業價值顯然是不能相提並論，儘管在歐盟能夠以純文學聲名大噪的文章和作者並不是沒有，但是因為商業價值空間要小得多，投資商們絕大多數還是樂意選擇產出更多、來錢更快的三級授權文章。

兩篇文章，一篇可以透過文字、影像、周邊來獲利，另一篇除了這些外，還能夠寫造出來。這個世界裡，哪個書迷不樂見到自己喜歡的人物形象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如果不是這樣，每年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物還原賽就不會那麼火爆了。

就布萊克所知的，去年《傳說》中最受歡迎的原創人物形象一年內被寫造的次數就超過了三百五十萬，讓買下這篇文章寫造版權的投資商賺了個缽滿盆盈。

被人喜歡是不錯，但是布萊克並不樂見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物形象如同淘寶爆款，滿大街都是。

讓人唏噓的是，現在連一直聲稱走純文學路線的《傳說》看來也不能免俗。

看到布萊克垂眼半晌都沒有說話，強尼心裡暗暗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布萊克，你聽我說。我在編輯部工作了七年，你的心情我不能說感同身受，但我至少也瞭解一些。我知道很多紙人作者並不喜歡自己筆下的人物成為和自己一樣的存在。或者說，他們太愛那些人物，捨不得那些過分商業化的東西去染指他們，也不願意他們透過這種方式來到這個世界上。”他換了一口氣，繼續說，“但是換一個角度想，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誕生，都不是經過他本人同意過的。你又怎麼知道他不願意擁有一次真正的生命呢。出生誰都不能選擇，但是想過怎麼樣過的人生，是可以選擇的。”

看見布萊克依舊沉默不語，強尼只得再加把勁：“這是站在文章人物的角度說。站在一個編輯的角度，布萊克，我最喜歡的事情，是讓更多讀者看到更出色更精彩的文章，並且讓這些文章獲得他們應該獲得的評價和榮譽——你的文章，就屬於這一類。我不希望因為一些額外的東西破壞這些。布萊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布萊克淺淺地抿了一口紅茶，口中的回答卻絲毫沒有委婉：“直白的說，如果我不同意修改授權等級，這次《傳說》的明日之星的獎項就與我無緣了，是嗎？”

強尼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輕點頭：“如果是這樣，我會很遺憾。但是，布萊克，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我剛剛說的話，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文章，不然也不會從西一區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找你。”

布萊克沉默了一會，放在膝蓋上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賈斯汀先生，很感激你費心來到這裡為這篇文章爭取，我確實看到了您的誠意。不過我還是要拒絕，等等，您先聽我說完。我將文章授權設定為一級，並非是因為你所以為的理由。”

“其實我不併不介意看到我文章中的人物在這個世界真實存在，就像您說的，任何生命的誕生都是生命本身無法拒絕的。我之所以設定一級授權，那是因為我不願意他們被別人寫出來吶！”

強尼果然被他這個直白的理由弄得目瞪口呆：“可是，你不是——”

“是的，我明白，我是一個紙人。這一點我很清楚，您不用覺得說出來會冒犯我。我知道我自己無法寫造，但是我同樣不樂意他們被別人寫出來。”布萊克臉上的表情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他們就像是我的孩子。比起借別人之手出生，叫別人爸爸媽媽，我寧願讓他們活在我的精神世界中。對不起，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