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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造紙紀

不過與兩個孩子這段時間接觸下來,他倒並沒有發現他們有邢教授上次所說的天性缺失所帶來的種種毛病,除了性格太過馴良外,簡墨倒覺得這兩個孩子比起某些熊孩子要好太多了。

“你說是棄紙兒?”邢教授在炭火上轉著烤叉,有些詫異簡墨會突然提到這個問題,“沒想到你會注意到這一點。其實,當初我在收集樣本的時候,也考慮過寫造嬰兒的誕生紙。你應該清楚,寫造嬰孩的誕生紙多半是在天賦測試上誕生的,數量也不少。”

“你觀察的不錯,紙嬰在這一類寫造中確實屬於特例——為了天賦測試的透過,作者會把天賦標準定得非常低,因此天性和天賦兩項屬性基本為空。但是你要注意到,紙嬰與我提過的那種為了商業化生產而批次生產的紙人的區別。前者是作為什麼都沒有的紙嬰誕生,只要能夠活下來,他們的性格和心智就能夠透過漫長的時間來積累和豐滿,這一點上,與原人的嬰兒是一樣的。”

“可後者在誕生後只經過短暫的培訓就直接進入了成人的社會。誠然,後者的能力和智商要超過紙嬰很多,能夠讓他們短時間內在這個社會安生立命,比起紙嬰來說,他們存活機率更高。但是,你忽略了他們的心理和精神需求。”

“假設一下,某天你失憶了:一睜眼發現了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現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你會有什麼感覺?你會不會覺得茫然,會不會覺得沒有安全感?你的存在到底是否真實?你又到底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接下來,你越是接觸這個世界,越是瞭解這個社會,你越會感覺到你與這個世界的聯絡的淡薄。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認識你,你也不認識任何人。沒有一個人和你有任何血緣和情感上的牽扯,也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和你有關係——即便你很快學會了如何工作,能夠養活自己,你和這個世界的聯絡依舊很薄弱,歸屬感依舊很淡。”

“如果在這個時候,你又發現自己存在單純只是為了他人的某種交換,自己誕生的意義其實是掌控在他人的手中,為了生存你必須服從甚至屈從於其他人的意志,而這些看起來似乎又是理所當然而且命中註定的……但是追求自由和公平是每個人的天性和本能,這種錯誤的環境和天性的對抗,會對他們的心理產生極大的影響,而在沒有人正確的引導和疏解的情況下,就會變得極端和激烈。”

“如此種種,我就不細說了。”邢教授做了個總結,“成人的智商和能力,嬰兒的心理和精神狀態,天性缺失的缺點在他們身邊比之在紙嬰身上要體現得更加明顯。”

這番話讓簡墨不由得想起了簡要初誕生的時候對自己那種黏糊勁,明明自己給了他二十五歲的設定,還有各種不俗的能力,說是十項全能也不為過,照說怎麼著也會過得不錯,但他寧願當個普通的英語老師呆在自己身邊。老二雖然性格野了一些,可誕生後也是在自己身邊呆了一個月才自己離開的,不過雖然說是離開,依舊是風箏在外線在手,自己和簡要跟他的聯絡幾乎日日都沒有斷過,倒是他自己半年之後漸漸覺得不耐煩了頻率才稍稍低了些。至於無邪,儘管外表看著已經是大姑娘了,三天兩天還要跟自己撒嬌,有時候還使壞——比如這次讓自己做菜吧,就像小孩子故意搗亂吸引家長的目光,讓自己真的有了養女兒的感覺。

於是他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心有慼慼。

邢教授將烤好的一條秋刀魚遞給他:“多年來關於紙人的研究我也不只做了‘天性缺失’這一項。天性缺失其實只是一種現象,這一點紙嬰和成年紙人身上都存在,但是你也發現了,這與紙人暴力、極端性格的出現是沒有必然關係的。只所以會出現這種後果的原因,一是缺少時間對紙人天性的豐滿和精神的磨礪,二是因為紙人的社會關係簡單——這又迴歸到紙人與原人的本質區別了。”

“我們都說紙人和原人沒有本質什麼區別,除了不能自身繁衍和造紙。但是實際上,這也就是最大的區別。不能繁衍,就意味著他們缺少很多原人天生就有的東西,比如血緣的聯絡,親情的聯絡,精神的傳承,物質的傳承。原人出生,有父母,有親戚……然後父母親戚又有自己的社會關係,首先在血緣上一個原人就有著種種的牽絆,這使得他們對這個世界有著天然的牽絆和歸屬感;另外這種血緣關係意味著他們會得到精神和物質上的傳承,他們天然會比紙人擁有更多的思想傳承,經濟來源和社會的認同感。不得不說,社會已經進步了這麼久,但是我們依舊必須承認,血緣關係是社會關係中最牢固也是最重要的一環。”

“而紙人呢,他們的社會關係就太簡單了。他們天生不可能與這個世界上其他人形成任何血緣關係,原始意義上的父母、姐妹、子女、財產繼承、文化傳承……甚至不能造紙這一點也斷絕了他們形成某種類繁衍關係的可能。他們最多隻能形成夫妻,朋友或者透過收養等方式形成法律上的父母和子女的關係。這種後天建立的關係往往會受到重重外界因素影響,具備可選擇性,因此明顯遜色於先天的血緣關係。因此可以說,紙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的歸屬感和社會認同感會遠低於原人。”

“但是與之相對的,紙人的獨立意識和競爭意識會更強烈,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想要的得到什麼必須完全靠自己赤手空拳去爭取,沒有人能幫得了他們。同時,也因為這種原因,他們中大多數的小家庭意識淡薄,但種族群體意識更為強烈——也就是說,在‘原人和紙人是不同的’這一概念上,紙人這個群體會比原人的群體更有切身體會和感觸。這促使他們很容易抱團結群”邢教授嘆了一口氣,“可惜,這一點恐怕是現在大多數原人學者意識不到的。”

簡墨從來沒有聽說過邢教授這些,他歷來所花費的心思都是在怎麼在文字上下功夫,以保證紙人性格更加生動,能力更加實用。他能夠付諸關心的,也只有他自己的造紙和他所親身接觸過的少數紙人——而對於整個紙人群體的生活狀態,或是有什麼樣的特點是卻是鮮少去關注。

實際上不僅僅是他沒有關注,自從第一個紙人誕生以來,社會上基本上無人會關注紙人的生活狀況,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只關心紙人對自己的利益會有怎樣好的或者怎樣不好的影響。至於紙人本身的死活,呵呵,那有什麼重要的?

因此,此時此刻的簡墨對於邢教授不由得又生出重重敬意,後者顯然在對紙人這個群體的關注和研究上花了大量的時間。這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能夠達成的,也不是能夠憑藉一時的心血來潮鑄就的,簡墨可以猜想到邢教授在收集這些資料和樣本的時候會受到怎樣的阻力,能取得這樣的研究成果又花費了多少心血和時間,但這位老人卻依然可以用一種從容淡然的心態來對他娓娓講述,這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學者可以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