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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造紙紀

漸漸地,身邊的紙人越來越多,和他一樣的人越來越多,他不但沒有覺得欣喜,反而覺得一天不如一天開心。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同李青偃這樣只為單純的實踐一個夢想而造紙,大多數的造師對自己的造紙都懷著特定的目的。可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反正每個人活著都是需要透過勞動來換取生活資源的,他卻越來越多地從那些造紙師,那些僱傭紙人的人眼中看到鄙視、不屑的目光,還有付之實踐的□□和壓榨。

起初他不甘心的干預,但是發現毫無效果。李青偃也發出呼籲,然而除了媒體會在表面上做一些宣傳倡導外,幾乎沒有什麼實際效用。雖然造紙之術是李青偃發明的,但是這卻不代表每一個造師都要聽他李青偃的話——就算這是你的發明,但是紙造出來了就是我的,我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你管得著嗎?

李青偃開始閉門不出,眼不見為淨——儘管這項技術帶來了巨大的聲譽,但李青偃對此卻沒有任何興趣。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了兒子李春和後,李青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埋頭研究造紙,直到第一次紙人戰爭爆發。

那個時候李青偃整日整夜地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看新聞裡一會兒報道這裡死了多少多少紙人,一會兒報道哪裡又死了多少多少原人……每當電視裡播出那些血流成河的照片和攝像的時候,他就發現李青偃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螢幕,手卻如同得了神經病一樣在發抖。

他實在看不下去,便拖李青偃去休息。但後來他發現李青偃雖然人是躺在床上,但是眼睛卻從來沒有閉過……就這麼日復一日,李青偃終於病倒。

兒子孫子都來看,李青偃卻把他們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李一,我後悔了。”李青偃躺在床上,抓住他的一隻手,悔恨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來,“如果我沒有發明造紙,如果沒有我發明的造紙,這個世界就不會變成這樣!我把你,還有那麼多紙人帶到這個世界上,不是想讓你們來受這種罪的,我原本只是想,單純想……原人也不會因此死掉那麼多人,他們原本是可以過著平平安安的生活——我他媽是造的什麼孽啊!”

李青偃死了,留下遺言不許任何人管他的事情,甚至讓人提前在墓碑上刻上了話:“人間筆墨,隨心行止。”

意思是自己已經去陰曹地府了,你這枚留在人間的筆墨,隨著自己的心意,想做到一步就做到哪一步,想停在哪一步就停在那一步,誰也干涉不了你。

雖然李青偃是這樣說,李家的人也確實沒有干涉自己的生活,但是他與李青偃生活那麼多年,身份雖然是造師與造紙的關係,感情上卻如同親人一般,因此總會時不時留意一下李家人的訊息。

有一天,他突然聽聞有人企圖截殺李青偃的孫子李君瑜,便立刻趕了過去。然而路上卻因為意外救了一個紙人耽誤了片刻。等到他到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李君瑜的妻子正奄奄一息地向殺手苦苦懇求放過她的孩子。

解決完殺手,李君瑜妻子的生命也差不多走到盡頭。她請求他將自己的孩子帶離李家越遠越好,因為殺手的幕後主使人很有可能就是李家內部的某一位。

“這孩子的魂力波動已經讓辨魂師看過,非常驚人,以後可能還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壯大,將來一定會是很出色……很出色的造紙師。”孩子的母親臨死前這樣說。

他卻不認為擁有這樣的魂力波動是件好事,於是從李君瑜身上取下鎮魂印,掛在了孩子身上。既然要遠離李家的話,那就離個徹底,作為一個紙人生活下去,豈不是最安全的。

然後他請求路上救下的那位女性紙人與他偽裝成一對普通的夫婦,在六街安居下來,接著假裝在某個早上在六街的街頭撿回了李君瑜的孩子,取名簡墨。

和我沒有關係

簡東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把簡墨養成這樣。

這個孩子跟李青偃是在是太像了,有著一雙平和淡然的眼睛,一顆好奇卻又耐得住寂寞的心。

他看待紙人和原人幾乎沒有界限,看待自己也沒有大多數紙人的自怨自艾或者狂妄矯情。六街的孩子紙人分做一團,原人分做一團。唯有他誰也玩不到一起去。原人覺得他傲氣,紙人覺得他莫名其妙。唯一的朋友封三是因為初到六街被簡墨救了一次,才結下友誼。

這孩子喜歡寫小說,這點也和李青偃一樣。明明被自己告知是紙人,卻從手開始能握筆起便持之以恆地在本子上手寫各種故事傳奇,就算沒有一個讀者,也不曾放棄過。簡東曾經偷偷看過那裡面的內容,覺得文筆比之李青偃不逞多讓,構思上則更加天馬行空,不拘一格。這樣的文字如果放在李青偃那個時代,就算不能造紙,至少能成為一個很出色的小說家,然而在現在,卻連個雜誌都找不到地方發表。

唯一和李青偃不同的是,他覺得這孩子心底有一團火。簡東不知道這是不是和年紀有關係,畢竟造出他的時候,李青偃已經三十多歲,人將不惑,總是少了一份少年的血性和決絕。簡墨的性格看著淡然隨意,但若是觸及到底線,卻總是死倔到底。他曾經試圖阻止這個孩子往寫作這條路上走,卻換來的是絕食相抗。

眼看著這孩子越長越大,從可以一手單抱四處遊逛,到後來可以與自己掰手腕玩摔跤,他頗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覺。然而隨著簡墨的長大,他也開始預感到這個孩子離開自己的時刻越來越近了:簡墨遲早會從自己的羽翼下面走出來,過屬於他自己的生活,而他自己不可能以這副樣貌陪伴這個孩子一輩子。十六歲,就意味著這個孩子可以獨立生活,是讓簡墨是以一個毫無天賦的紙人的身份去某個工廠做苦力,安全地生活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還是以一個驚才絕豔的造紙師的身份享受所有人的敬仰,冒著可能被李家發現的風險,他也來越來越不能確定自己最初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是不是公平的。

簡東決定把事情的決定權交給簡墨自己。

當他看到簡墨明知道自己是紙人,還是忍不住去參加了天賦測試,心裡有一種“果然會這樣”的感覺油然而生,就好像這種結果早已經在他心底潛藏了多時,只是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紙人之父的嫡曾孫,李家的最純正血脈,不造紙還能幹嗎?

看到自己養了十六年的孩子還是回到應該走的道路上去了,他在自嘲又白養了一個的同時,心裡卻是鬆了一大口氣:至少他沒讓這個明明有著超人一等的天賦的孩子卻不得不過著憋屈的生活。既然是簡墨自己的選擇,想必將來無論發什麼樣的事情,他也不會後悔。

李青偃去世後這麼多年,他在世界各地遊走,扶植起一個個紙人團體,幫助過無數紙人組織,雖然不曾建立過屬於自己的力量,但是因為他的威望和能力,很多紙人勢力都將他視為紙人獨立運動的精神領袖,接受他的號召和命令。千金社與暗月團就是以東一區為主要發展地區的紙人獨立勢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