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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造紙紀

歐陽愣了一愣。

在歐陽的記憶中,傳統派已經是塵歸歷史的一種寫造流派了。他對它的認識只限於歷史書的寫造簡史中。至少他有生以來,並沒有看過傳統派的寫造原文——儘管要找的話,應該還能在圖書館裡找的到。只是誰會去找呢?

關於傳統派和現代派之爭,歐陽倒是曾經聽父母提過一次。在他父母年幼的時候,傳統派和現代派之爭正是鬧得沸沸揚揚。最開始傳統派佔據了絕對優勢的,畢竟紙人之父的寫造的手法就屬於傳統派。但是隨著寫造之術的普及,需要一定寫作天賦和長時間辛苦練筆才能夠成功寫造出紙人的傳統派,就慢慢被有規律可尋的、有格式可依,更為重要的是,能夠為更多的人學習並快速成長的現代派所取代——既然同樣可以造出紙人,簡單快捷的方法不是更好嗎?

理所當然,曾經被評價為“投機取巧、浮躁貧乏”的現代派成為了主流時,傳統派自然而然成了“冥頑不化,清高保守”的落後人士,一步一步退出了人們的視線。

簡單取代繁瑣,後進取代傳統,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時代變遷,技術更迭,社會才能進步。這本來只是兩種寫造流派之間純粹的技術之爭。只可惜,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人類利益之爭的時候,就單純不起來了。

歐陽聽爺爺提過:當年傳統派佔上風的時候,對逐漸興起的現代派是各種輕視和打壓。現代派造紙師們多半前途坎坷,日子很不好過。風水輪流轉,當現代派開始取代傳統派佔據寫造行業的話語權時,對於傳統派的報復也是毫不留情。這種鬥爭甚至一度上升到了政治層面,直到最後導致一位年長頗有威望的造紙師溘然而逝,才止住了勢頭。

當這一批曾經圍繞寫造流派做過生死鬥爭的寫造師又逐漸退出舞臺後,這一場技術之爭才真正被重新被一些開明的人士公開提出討論。從那時開始,整個社會對這場技術爭鬥的評價逐漸走向客觀理性:傳統派和現代派終究只是技術觀念的分別,並不應該成為衡量造紙師水平高低,甚至人品道德優劣的標準。

因為這種寬鬆的技術氛圍的出現,一度偃旗息鼓的傳統派生機再現,這些年又逐漸出現了一些傑出的人物,只是對於現代派佔據主流的局面已經無力迴天了。

現代派寫造手法的廣泛傳播,讓社會上能夠投入使用的造紙師越來越多,社會生產力和科技水平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但傳統派的沒落也產生了深遠的負面影響:社會上的文學創作越來越少,市面上媒體除了各種新聞外,幾乎沒有任何文字類的作品出現,除了各種教科書、工具書和各種專業書籍外,文學類的著作和期刊雜誌已經消失殆盡。

很多有識之士已經開始意識到到文化產業的倒退和枯涸,呼籲引起人們的警惕和重視。但是多年前的那一場鬥爭已經給社會留下一個嚴重的後遺症——人們普遍開始認同這樣一種觀點:文字也是講究效用和價值的。與其去琢磨如何把文章寫得優美流暢,把故事編得曲折動人,不如去好好研究下寫造的規則。如何運用規範的文字創造幾個有用的紙人來服務社會,服務人類不是更好嗎?

若是能寫造出幾個醫生,就可以挽回很多病人的生命;若是寫造出幾個高科技人才,就可以提高整體的科技水平;如果寫造出幾個優秀的老師,就可以培養出更多的人才……整天對著稿紙無病呻吟豈不是在浪費生命?若是沒有寫造天賦也就罷了,既然有這個天賦,為何不去做點正經事情。

簡墨的提問很突兀,但是聯絡這幾日他的表現,歐陽心裡逐漸產生一個猜想:難道簡墨是一個傳統派?

他本人對傳統派和現代派都沒有好惡。在歐陽看來,這只是個人喜好和寫造的習慣問題。同樣是傳球,直接傳和做個假動作再穿,只要球能傳到既定隊員的腳上,又有什麼好區別呢?

“我覺得沒什麼區別。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想用什麼手法寫造,都是個人自由。”歐陽無所謂的說,“再說了,我總覺得那個時代的人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些。寫造就是寫造,寫作就是寫作。寫造的目的是造出紙人,是為了創造新的勞動力。用什麼手法,根本不重要。至於寫作,目的是創作出文章,文藝載道也好,自娛或他娛也好,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至於說寫作是浪費社會資源的說法,我覺得用什麼方式生活是自己的事。抽菸會患病致癌,賭博會傾家蕩產,但有的人還是禁不住。至少寫作沒有妨害到他人和自己的身體健康吧。”

簡墨怔怔得看著歐陽:是啊,寫造又不是寫作,根本無從比較。既然連目的不一樣,他用衡量文學作品的標準來衡量寫造,豈不是荒謬?錯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他固執己見的認為寫造的方式就應該同寫作一樣。膈應了自己好幾天的事情終於不再是他心裡不是卡在心口上一根刺,瞬間消融得無影無蹤。

深深的撥出一口氣,簡墨感覺全身鬆快了許多,對於寫造課的排斥終於不是那麼強烈了。

歐陽見到簡墨醍醐灌頂的表情,有些得意自己猜中了簡墨的心思。握了握拳頭,他也想借這個機會問出自己早就想問的一個問題:“既然你問了我一個問題,那我也問問你——你對原人和紙人有什麼看法?”

簡墨眨眨眼睛:他能有什麼看法,他自己就是個紙人,只是不能說出來而已。

只是就同歐陽想到簡墨是傳統派一樣,簡墨也開始懷疑:歐陽難道也是紙人?

即便是在“純潔”的校園裡,就算以他並不敏銳的觀察力,簡墨也發覺學校的孩子們對於紙人的態度:輕視和反感。一般提起某個紙人的時候,學生並不會用“紙人”這樣中性客觀的代稱,而是喜歡說“那個紙片”“這個爛紙頭”來代替“他”或者“她”。

“紙人不會寫造。”簡墨想了想飛快地說,“紙人也不能自我繁衍。”

歐陽沒有想到簡墨用這樣的答案來敷衍他,不滿意地說:“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我問的是你對紙人和原人的看法。”

難道非要逼他坦白心聲,他可不會傻到公開場合說真話,簡墨攤了攤手:“好吧,計劃生育很重要,計劃造紙也很重要。要知道社會資源是有限的,人口的增長必須與之相匹配,所以我覺得提倡計劃造紙必須成為基本國策。”

“你是說要控制紙人的數量?”歐陽接過簡墨的話,“你覺得紙人搶佔了原人的生存資源,是嗎?”

簡墨直視著歐陽的眼睛:“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歐陽表情微沉,卻沒有反駁。

“人口激增,社會資源有限,必然會產生各種問題。別的不提,勞動力的低廉,勞工工作環境的惡劣,當然同時,還有原人的大量失業。”簡墨並沒有因為歐陽的沉默而閉嘴,“原人的誕生是有成本的,生育、教育、醫療都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原人的誕生速度。但是紙人的誕生成本因為數量和創造的效益巨大從而變微不足道,由此導致了造紙的泛濫。再加上紙管局監管不力——各種因為練筆、因為娛樂、因為私人商業用途等等目的,造成紙人數目的激增,使得社會矛盾的激增。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