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是從鞍馬上打下來的江山,博果爾也不打算放鬆他們這方面的學習,可相應的也得適當地有所側重。

他不怕養出來一群狼一樣的兒子,博果爾見識過上輩子的九龍奪嫡,深知其中的慘烈,優勝劣汰雖說能夠選擇出最為優異的血脈傳承,可畢竟都是他的骨血,鬥可以,決不能出現康熙朝後期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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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又一次長長的、不知道具體耗時的睡眠中醒了過來,福臨睜開了眼睛,帶著幾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似乎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四肢的斷骨都已經被接上了,只是那個似乎是博果爾潛邸時就跟著他伺候的黃大夫——現任太醫院院首委婉地告訴過他,關節處的骨頭都碎掉了,接無可接,他後半輩子都沒辦法像個正常人那樣走路了。

福臨前幾天一想起這個來,就難受得非要嚎啕大哭一場不可,可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命了絕望了,他反倒覺得無所謂了。

哪怕四肢俱全又如何,他日後就只能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裡活動了,這裡也沒有紙筆供他揮毫潑墨,福臨也早就沒有了那樣雅緻的心情來享受人生了。

他閉了閉眼睛,一臉僵硬地躺了半天,都沒有聽到房間裡有第二個人呼吸的聲音,董鄂氏更沒有像以往那樣見到他剛睜開眼就過來噓寒問暖。

說起這個來,福臨不由得有點心虛,他這幾天心情不好,見了 董鄂氏莫名其妙就生出一股反感厭惡來,對著她大喊大叫了好多次,態度非常惡劣。

經過了這將近一個月的冷靜期,福臨也漸漸接受了現實,橫豎皇帝都當不成了,現在這樣吃穿不愁,也只好生受著。

他當然是不甘心的了,連每天說夢話都要惡狠狠咒罵著博果爾,做著吞吃他血肉的美夢才能安穩入睡。可現在他連個屁都算不上了,再不甘心也沒用,除了接受現實,他沒有第二天路可走。

一想到博果爾,福臨習慣性地走神,各種汙言穢語從腦海中溜了一遍,覺得腦補還是不夠過癮,還是罵出來最痛快了。

他因而張了張嘴巴想要出聲,卻覺得喉嚨乾啞,口不能言,可偏偏這時候董鄂氏仍然不見蹤影。

他這段時間真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福臨一時間又把剛剛才升起來的愧疚之心給拋掉了,含糊地咒罵了幾句,想著等董鄂氏回來,自己一定得讓她接受教訓,竟然敢用這樣敷衍的態度來伺候自己,這也太過分了。

然而又等了好一會兒,竟然還是沒有動靜。福臨這時候漸漸冷靜下來,心道別是她出事兒了吧,正在想著,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福臨這段時日因為只能夠橫躺在床上修養,視線範圍也就只有頭頂這麼大的地方,因而很注意聽周遭的聲響。

就這麼一聲,他就感覺出來不對了,從門推開的聲音看,來人用的力道很輕而且動作很慢,而且在門開了後並沒有第一時間進來,反而在門口頓了頓。

福臨的一顆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裡,心道莫非這人是博果爾派來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

他的額頭上一時間有點冒汗,幸而來人輕聲呼喚道:“皇上,皇上您醒著嗎?”

這個時節還敢稱呼他為“皇上”,那應該就不是博果爾的人才對。福臨還有點猶豫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來人就已經快步撲了過來,在他的床前哭道:“皇上,您怎麼成了這副模樣了?!皇上,是何等小人竟然下這樣的手?”

福臨一聽,徹底放下心來,也帶著幾分心酸,艱難地轉動脖子扭頭看過去,卻發現來人非常眼生,他根本就沒有見過,遲疑道:“你是……”

來人是個太監裝扮的,看身上的袍子制式,那就是個最低階的小太監,看年齡卻有三十多歲了。他擦了一把鼻涕眼淚,抽噎道:“奴才是管著冷宮外圍灑掃的……”

他一邊說,一邊在福臨的手心寫了一個“後”字,抬手指了指頭頂,塞給了福臨一張小紙條。

福臨的眼睛一瞬間就如同見了血的狼一樣亮了起來,他甚至差一點從床上用斷了的胳膊支撐著起身來,幸而對方急忙制止了他。

他低聲道:“奴才等不敢待太久,只能替娘娘來看看皇上,還請皇上千萬振作起來,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計。”

福臨雙眼綻放出異彩來,就如迴光返照的病人一樣死死捏住了他的手,都在手背上扣出血印來,顫抖著嘴唇道:“皇額娘……皇額娘可還好?”

那太監為難了一下,嗓音仍然壓得很低:“娘娘並蘇麻姑姑都十分惦念皇上……那……那逆謀篡位的歹人倒行逆施,並不得民心,我等都在盼望著迎您回去以正乾坤……”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福臨千頭萬緒多少話想要詳細問來,偏偏卻聽到房門再次被推開的聲音。

董鄂氏是心煩得不行,好不容易把福臨哄睡了,到周遭簡單逛了逛。冷宮裡也沒什麼好看的,破敗的宮殿。荒涼的環境都只能讓她更為煩躁而不安。

想想這幾年的時光,董鄂氏當真感覺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她從一個小小的郡王側福晉,成了得皇上專寵的賢妃,眼看著就要成為皇后了,一夕之間又一無所有,被打入冷宮伺候一個喜怒無常的廢物。

董鄂氏心中的鬱郁可見一斑,她逛到覺得福臨一定已經醒過來,實在是不能再拖著了,這才不甘不願地往回走。

她本來還在心中盤算著怎麼跟福臨解釋自己晚歸的行徑呢,沒想到一推門,卻看到一個眼生的太監跟福臨鬼鬼祟祟地說著什麼。

那太監十分乖覺,一聽到她進來,立刻就收了聲,匆匆站起身來,拿袖子遮著臉,低頭快步跑走了。

董鄂氏又不是傻子,這種明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弄得她滿心的狐疑,更別說福臨接著就發了大火,罵道:“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種時候滾回來,真是喪門星!朕的黴運都是你帶來的!”

其實早在福臨還是皇帝的時候,早就已經有紛紛的流言傳出來了,說許多人禍都是董鄂氏帶來的。不過那時候福臨完全不信,他整個人都處在“全天下人都在跟朕作對”的中二階段,恨死了暗中傳播流言的人。

可現在沒有任何人還樂意搭理他倆了,沒有了作對的人,福臨自己沒事兒琢磨著,反倒覺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民間的傳言還真是有幾分道理的,連自己這個皇帝都被董鄂氏克得被篡位了,慘得不能再慘,說不是董鄂氏的緣故,有誰信呢?

福臨越想越覺得可疑,尤其這次他見到了那個太監,簡直就是升起了奪回皇位的希望,正在興頭上,冷不丁董鄂氏回來把太監給驚跑了,福臨惱恨得恨不能把她的臉皮給撕下來!

他當然撿著難聽的罵了,多少日子來積攢的火氣都一股腦地往外倒,罵得越來越過分,董鄂氏的臉色都跟著變得難看了。